美在心里

我在辅导学生作文的时候，他们常常抱怨：写什么啊？天天面对同样的老师同学，天天面对同样的校园景色——“三点一线”的学院生活多么枯燥啊！于是我便告诉他们：没有枯燥的生活，只有枯燥的生活的人。虽然我说得有点拗口，远没有“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来得经典，但我觉得那“发现美的眼睛”似乎还不够，一颗时刻准备“感受美的心灵”应该更加重要。
可能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拥有一双眼睛是多么幸运。正像大多数人一样，我们把这些感官仅仅当成天赋的便利，我们对充满这大千世界的色彩、形象、动态所构成的广阔的画面习以为常，比如到学院外的林子里去，你能发现什么呢？大多的学生去了，然后苦思冥想，仍然交不出作文来，哭丧着脸说：老师，我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请允许我摘录美国作家海伦-凯勒的《给我三天视力》里的一段吧：
“……我是个瞎子，但是我光凭触觉就能发现数以百计的有趣的东西。我能摸出树叶的精巧的对称图形，我的手带着深情抚摩银桦的光润的细皮，或者松树的粗糙的凹凸不平的硬皮。在春天，我怀着希望抚摩树木的枝条，想找一个芽蕾，那是大自然在冬眠之后苏醒的第一个朕兆。我感觉到花朵的美妙的丝绒般的质地，发现它惊人的螺旋型的排列——我又探索到大自然的一种奇妙之处。如果我幸运的话，在我把手轻轻地放在小树上时，还能偶然感到小鸟在枝头讴歌时所引起的欢乐的颤动。小溪的清凉的水从我撒开的指间流过，使我欣慰。松针或绵软的草叶铺成的葱茏的地毯比最豪华的波斯地毯还要可爱……”
我们惊奇地发现，在一个盲人眼里，林子里都这样丰富多彩，这实在是要让我们正常人汗颜的事情。但我想强调的是：海伦之所以能观察到这样精微的景色，全是因为她对大自然的由衷的热爱。记得那次我布置作文，要和同学们竞赛，写写学院外的树林，我这样写道：“下午没课了，偷得半日闲暇。乘着午后暖暖的阳光，我竟兴致大发，一个人爬山去。学院后山是一片橘树林，穿行在刚刚采摘过的橘树林里，往往有意外收获——竟不时发现有幸免于采摘的鲜果藏于浓密的树叶里，那是大山给我这样一个远方客人的馈赠吗？我摘下一枚，尝一口，哈哈，真甜！那是冬日太阳的味道吗？我透过橘树密密层层的枝叶，望望天上闪耀的暖阳，它并不刺眼，我盯着它出神，但不一会就感到有点眩晕了，但那也是幸福的眩晕，像好饮者喝醉了美酒！
不一会，爬到半山腰上，竟有一大片草地藏于树林之间，我很奇怪这样丰美的草地居然幸免于牛羊之口。时至初冬，居然还有嫩绿的野草杂生于枯草之间，在阳光照射下，绿与黄恍若为山地披上一件缤纷的梦幻衣裳！野草长得非常茂密，看不到一点土石颜色，脚轻轻踏上去，像踏上一层厚实的毯子，草地的四周，长满了开得正艳的野菊花，犹如为这张大地毯镶上了一层活色生香的花边！我看得痴了，我禁不住俯下身子，一大片野菊花茂盛得如一团燃烧的黄色火焰，菊花在微风中散发着浓香，它魅惑着我的鼻子，我的神经！我索性躺下来，我的身子感到了草地的无边的温柔了，像恋人轻轻的拥抱。我的脸感到了冬日阳光的温度——像母亲的手轻轻的抚慰！我的心，那颗在尘世的追逐中坚硬如铁的心刹那间变得酥软如泥，我分明可以感到它鲜活的颤栗！阳光下，我在草地上打滚，如一只追逐自己尾巴的快乐的小狗！”（见拙作《冬日阳光》）
如果没有大自然这样美丽的景色，我凭空写不出这样美的句子；如果没有对冬日阳光的渴望和欣喜，我肯定连这样的景色都懒得去看。我们缺的是发现美的眼睛，更加需要训练的是，对待生活，我们要怀着一颗时刻准备感受美的心灵。
有人说过这样的话：“风景在别处”，更有人据此得到更经典的话：“生活在别处。”大意是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因为我们习以为常，不再注意了。生活也一样，我们总希望能够生活在我们的梦里去，但是一旦梦想实现，才发现其实前面还有更令人心醉的境界。这里有一个例子，上次我和二叔回老家看望奶奶，二叔带着数码摄像机，临到家的时候，把家门外的桉树林和池塘小径一一摄进，然后在电视上播放，不明就里的爸爸一边看一边问二叔：“兄弟，这是你们上次到九寨沟去照的吗？”我们都大笑，告诉他实情，爸爸也笑了：“怎么平时就看不出来呢？居然这样美？”
但是我却能在我的家门前发现美来，我在《故乡的桉树》里这样写道：“‘半亩方塘鉴云影，一椽老屋孕德芳。’这是我曾经为我家的老宅题写的一幅对联。在无数个梦里，我都会梦见：一个穿着蓝卡叽衣服，赤着脚的瘦黑的小男孩，蹲坐在门坎上。门前的池塘波平如镜。岸上，几十棵高大的桉树一字儿排开。朝阳斜斜的射下来，树叶绿的发亮，甚至可以看清那淡红的叶脉。几只鸟儿，便结伴的飞来，在树叶间啁啾。四周的山把天空切割成不大的一块，几片白云翩翩的飘来，在池塘里照个影儿，然后越过对面的山头，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小男孩不免有些惆怅，这时鸟儿叫起来：布谷！布谷！山头就跟着回响：布谷！布谷！他就从门坎上起来，跑到院坝里，扯起喉咙：布谷！布谷！”大家不难看到，那里面的瘦黑的小孩就是童年的我。就是这样一幅平常的山村景物，因为描写了一个贫苦的孩子对大山之外世界的向往，竟能唤起强烈的审美愉悦。景物是美的，而里面所蕴涵的情感更令人动容。
“五一”的时候，同事们都商量到什么名胜去度假。我却没有，其实校园里到处都美不胜收：月季花开了，红艳得让人蠢蠢欲动；杜鹃却开始凋谢，粉粉的颜色里，渗进点点苍白，又让人心生爱恋。但在我心里，那生活过20几年的乡下，在这一年中最缤纷的季节里，却总让我怀恋。当我终于回到离家不远的山头上向整个山村眺望的时候，晚霞中的一切似乎都在亲切地对我呼唤：绿树环绕山头，待收的麦地，像金色的织毯，铺满了山腰。我走在田间小径上，两边满是长着肥大叶片的桑树，里面隐藏着紫黑色的桑葚，这是我童年时的爱物，我的脑海里浮现一个满嘴角都流着紫色汁液的小孩子形象。不禁笑出声来。在那一片竹林掩映下，白墙黑瓦的房舍，屋顶上袅袅的炊烟，门前坐着安谧的老人，打着盹……第二天，我随着爸爸，在五月的暖暖的朝阳下，到田里去插秧。我脱掉衣服，俯下身子，把脸贴到水面和秧苗上，透过秧苗上晶莹滚动的露珠，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