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浪漫

“我们都是爱浪漫的人，用瞬间的领悟驱赶一生的哀愁；我们是爱上浪漫的好朋友，用片刻的幻想筑起心灵的阁楼……”
这是一首歌的歌词，在纯真的中学时代，这首歌曾经以它温暖质朴的旋律和感人衷肠的倾诉深深触动过我和朋友们的心灵，并让我们在懵懂岁月里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有种叫“浪漫”的东西，它无影无形，却能在一瞬之间触动一个人内心最柔弱的角落。
这种关乎浪漫的美好记忆在我心中一直留存了很多年，它构筑起了我心中最原始的浪漫之城。我以为，这座城将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以它雄立的姿态屹立下去——直到某一天，一个叫艾玛的异国女子的突然闯入。
我现在很难说艾玛的死究竟是因为什么，或者说艾玛在自己一手酿成的婚姻悲剧中所扮演的真正角色，我只知道，她死于浪漫。
爱浪漫的人最终却死于浪漫，我不知道这是老天刻意安排的最好结局，还是只是命运之神怀着恶作剧心理导演的一出讽刺喜剧。
对于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我更愿意将它看作是一则寓言而非一部小说。整篇小说读来，我们不得不承认，作者对于彻头彻尾的感伤情怀和哀戚氛围的营造足以让我们遗忘掉潜藏在作者不动声色的娓娓讲述下的针砭褒贬了，取而代之的是由心底勃然而发的对苦难感同身受的体察和同情。
这里的苦难指的不止是艾玛的梦想的破灭和夏尔的生命的陨落，也包括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浪漫情怀的破灭。
客观地说，艾玛的人生是惨烈而崎岖的一生，作为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她的低微出身已经注定了她的一生平庸的命运。可命运弄人，这样一个出生平凡的农家女却天生生就一副能够吸引男人注目的姣好容颜与一手差强人意的才艺，这也就难怪老实巴交的夏尔为何初次见面就在她的美丽光影之下迷失方向了。
如果说外在容颜和脱俗的气质还算正当的话，在她她骨子深处里肆意奔流的对于幸福与浪漫的诉求的渴望似乎就注定要在她的生命履历里谱写上不平凡的一笔了。而这归根结底，还是源自浪漫。
当这种浪漫的情怀在与老实平庸的夏尔结婚之后一再受到压抑与挫折的打击，生性骄傲倔强的艾玛内心的郁闷与沮丧可想而知，正是由于这种“将心托明月，明月照沟渠”的一厢情愿式的浪漫诉求得不到哪怕是一丁点有效的回应，这才引得艾玛人性之中理性的一面逐渐沉沦堕落下去，最终她在罔顾社会伦常与道德良知的欲望的放纵中，一步步走向毁灭。
艾玛一步步走向堕落的过程，实际上也就是她孤身逐梦的过程，尽管这其中有泪水、有辛酸，但无可否认，它装点了一个渴望幸福渴望浪漫的平凡女子的短暂人生。艾玛的逐梦之路，洒满了勇敢奋争与诉求的光辉。
而说到牺牲，就不能不提到从头至尾最无辜的一个人物，那就是夏尔。
我一直固执地坚信，夏尔只存活在小说中，不是因为他太虚伪，而是因为他太完美。
可能有人会反驳说，夏尔，一个死无生气的可有可无的小人物怎么能随便亵渎“完美”这个词呢？可在我看来，不管夏尔如何迂腐木讷，从人性的层面来说，他伟大得已经近乎完人了！
普天之下还能找出夏尔这样的情痴吗？为了爱情，他把自己的幸福筹码完全放到了妻子艾玛的一边，自己则做起了快乐的甩手掌柜，他活着的全部重心与希望全部放在了妻子身上。乐她之乐，忧她所忧，他竟然在直到妻子死后无意中看了她的遗留之信才知道妻子的出轨行为，更加荒谬的是，他竟然默默地原谅了她——他选择惩罚自己，却也至死不愿说一句毁誉亡妻的话。
这似乎早已超出了单纯的夫妻之情的范畴了，宽容、忍让、信任，我将其归结为人性的完美和伟大。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越显夏尔之可悲。人性的辉煌光辉并不能掩盖在爱情中孱弱无为的事实。夏尔的真正悲剧就在于他至死都不明白所以的自己和艾玛之间的真正距离——对于他来说，这可能是不足为虑的，但对于艾玛来说，却有如天堑。
当爱浪漫的遇上一个全面庸俗的人并注定两人要厮守一生时，这首先就已经是对浪漫本身的一种最大的嘲讽与羞辱了，悲伤的结局业已在这段感情刚开始起步的时候就埋下了伏笔。
而结果也恰恰是这样，放纵沉沦到谷底的艾玛最终在羞愤交加的罪恶泥潭中郁郁死去，她选择了自杀这条道路以终结自己的罪恶人生——或者说是逃避自己的罪恶结局，可不管怎么说，悲剧业已注定，现在再来忏悔终已太晚。
夏尔在得知事情真相之后不仅没有责怪妻子，反而自怨自艾不够体贴周到，没能满足妻子爱浪漫的人生欲求，可悲到此种境界竟仍是不知醒悟——艾玛的浪漫诉求两个情夫尚且难以满足，又岂是你一个区区夏尔能够悉数供求的？
爱浪漫本身没有错，可一旦这种浪漫情怀泛滥开来难以自持，那时它就已经不再成其为一种值得歌颂的美好情愫了，至多算是一种贪得无厌的怪癖吧。
所以说，浪漫是美好的，浪漫也是诱人的，它需要一个人穷尽一生去追求，但无论何时都请记住艾玛的教训，因为浪漫也是残酷的，并不是每一个爱浪漫的人都能承受得它的沉重分量的，所以普天之下的人们还是应该量力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