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在中国，无论哪里，如果它不是有着特别吸引我的地方，我是怎么也兴奋不起来的，而我的每一次出行找寻的并不是怎样的繁华盛景，只期望获得哪怕只有半日的安宁，就像几年前七月在凤凰，清晨五点多钟，只有少许的当地人在河边洗衣，在河里捕蟹，也许在经过水中央的石墩的时候无意识的突然把腰弓下来，或者能看到薄薄的雾气在不远处缓缓的从水面升起，隐约现出一个头顶斗笠、担着一担柴的瘦削而迈着健步的身影，并且后面尾随着一条伶俐的狗。他们像是约好了似的都压低了声音，因此各种声音并不混乱的交错在一起，无论说笑还是捣衣声因为清晰而容易辩认，立即就可以找得到声音的源头。因而脚底下纯粹的流水声立刻让人感觉到它在向下游流淌时的痛快，静坐在山脚下河岸巨大洁净的石板上歇息，聆听得到近在耳旁的大自然的种种生命的蠢蠢欲动。此时此地，我感到无限的安宁，以及一个不断的向外延展的世界，它悄无声息地释放着囤积已久的生命力。我常想，只有在静默的时候、在事事有条不紊的环境下才能看得清自己，看得清自己的周围，看得清自己将来要走的路。

北上，然后向西，经过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就抵达Z城了，其实我已经不止一次来过Z城，只是这一次是怀着特别的目的的。对于像格伦·古尔德这样坚持自己的生活理想的人我是很钦佩的，我没有这样的勇气，也抵不住来自衣食及各方面的压力，我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中国人生存条件的相对较差，所以才不得不将理想大打折扣。出行前我很担忧，一方面怕我的这一个并不情愿的选择遭遇失败，另一方面怕失败后，白白的浪费了时间，仅存的生活的动力也要因为时间的担搁而永远的熄灭。

z是一个慵懒而缺乏生命力的城市，地质环境虽然恶劣却仍不能激励他们另谋它途改变该地的经济状况。z的第三产业极其单一，除了部分的餐饮业比较成功，在最繁华的张掖路——服装行业最集中的一条步行街——绝大多数都很不景气，其他的路段更是门庭冷落。但就是这样的状况，他们仍旧不考虑改变经营策略，或者停止无用的投资。据几天来与当地人的多次交谈，该地基本的状况是：虽然大家收入不多，但在吃上面的消费很舍得。这实在是很奇怪的现象，我也常看见他们拎着半斤面条并二两葱，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生活，那时因为家里经济状况很不好，但是我们又恰好长身体，妈妈每次领到工资必定买一斤肉，但是挨不了多久，我们连吃蔬菜都变得愈来愈困难，到最后恐怕连油或者米都不够了，于是煮一大锅稀饭，蒸一碗干辣椒，可是妈妈不知道，辣椒是下饭的菜，越吃胃口越大，那时候，我们总是强烈的感觉到饥饿。所以我在想，他们或者过着与我们从前类似的生活呢。只是这样世世代代、人人都安心于拮据的生活于我是很不能理解的。

原本市场单一是极好的商机，但是消费者的购买欲望的过于单一也同样制约了商品经济的多样化发展。Z的贫穷主客观的因素兼有，除此之外，也要看当地的政府是否有积极的作为，譬如讲中国当年搞改经济特区，给予创业者适当的优惠政策，这都是机智而积极的作为。但是我所了解到的是，在这样一个贫穷的城市，官府腐败却相当严重，雁宁街在当地被叫做“腐败一条街”，那里一幢幢环境优雅的别墅都是高官们为自己盖的，雁滩一带街道修了拆，拆了继续修，其目的实在再明白不过。如果当权者忘了自己的职责，对于这个城市来说带来的后果不仅仅是愈来愈贫穷，他的无法控制的私心必然导致极权的横行，那么与百姓的矛盾就不容易收拢了。

z城的老百姓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他们的淳朴、热情、善良，在这里居住人际关系应该是很健康的，但是如何生存却是个大问题。有时候倒不希望他们太善良，太容忍，因为这样的性格在现今的社会是容易被利用的。

顾城的诗里有一句我很喜欢的话：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虽然有一些悲凉，其实很附合中国人的心境。在中国，私心越来越重，早就到了不择手段，不顾民意的地步，而私心的加重，必然导致社会秩序的混乱，因此老百姓不能做计划，只好毫无目的的顺从社会的风向，所以，中国人是很相信“命”，实际上是有其中的道理的。

2007年6月18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