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从前（二）

童年的很多事情都是和水联系在一起的。
每天上学放学，我都要路过一座大桥。大桥下的水很深，绿森森的。站在大桥往下看，能看见一大群鱼的青黑色的背，若隐若现。有人从桥上扔些食物下去，水面上马上翻起波浪，溅起白色的浪花。桥下有卫兵把守，不允许人随便从桥下通过，更不允许人去抓鱼。因此这些得天独厚的鱼从来不担心成为人们的美味。下午放学，我常常站在桥上看那些游鱼，一动不动，忘记了还要回家。直到天色暗下来，再也看不见为止。
城里有浮桥。浮桥是木船和木板拼接起来的，用粗大的麻绳固定。在上面走，会“咚咚”的响，还会摇摇晃晃。在深水的地方，高高地架起一个桥洞，方便小船通过。如果是载了货物的大船或者木排，就要把桥拆开，等船通过后，再把桥接上。遇到这种事，要过河的人只有耐心等待了。
河边是货场，堆了很多的木头垜和红砖垜，是很好的游戏场所。木头垜和红砖垜之间有窄窄的通道，捉迷藏最好。一天晚上，哥哥带着我，跟别的小伙伴来到河边捉迷藏。我们一钻进去，就全都不见了。偌大的货场，只有两三盏灯，就跟没有差不多。天很黑，木头垛子更黑。我爬上木头垜上，一声不吭，就怕被发现了。我听见下面伙伴们跑来跑去的声音，叫喊的声音，嬉笑的声音，争吵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始终没有人找到我。还在我为自己藏得严实得意的时候，小伙伴们的声音渐渐远了，蟋蟀的叫声越来越大，我越来越害怕。我想他们是忘记我，回家去了。我只好自己哆哆嗦嗦爬下来。钻出那些窄窄的通道时，不知道踢到什么，吓了一跳。因为害怕，我把一只小绿拖鞋也跑掉了。
夏天，我和小伙伴到河里玩水，摸螺蛳、小沙蚬。我能在水里扑腾几下，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停靠在深水航道边的货船和木排是最好的跳水平台，但船主一般不允许游泳的人爬上去，生怕有人偷了货物去。但越是不准，男孩子们越来劲，几个一伙，分工合作，船前船后都有把风的，另一个男孩趁船主不注意，悄悄爬上去，在船主出现时“扑通”跳进水里。跟着河面上响起一阵胜利的欢笑声但这种机会不多，因为傍晚时分，船主都会比较警觉，小心看守船只和货物。于是男孩子们又找到另一种比赛的方法：看谁能一口气从船底下钻过去。这是一种危险的游戏，曾经有一个男孩从木排下面钻过时发生意外，淹死了。河底的沙子里藏着很多小蚌壳，游泳时人们顺便摸一些回家，晚饭可以加个菜：好歹也是肉啊！有一次，我们花了半天时间，摸了足足半桶小沙蚬，高兴得忘记了按时回家。到家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母亲在家里着急，正准备去找，看见我们回家了，一颗心放了下来，一把火又马上冒出来，劈手抢过我们辛辛苦苦摸回来的小沙蚬，倒进垃圾桶里。我们兄妹几个你看我我看你，一声也不敢吭。
到母亲任教的那间农村小学，要过一条河。河边有一棵大树，过河的人聚在树下等渡船。河水哗哗的响，在船舷上碰出一堆堆白白的浪花。水很清，即使是河中心，也能看见河底的卵石。有好多次过河的时候，我都几乎忍不住要一头栽进水里游个痛快。有一次，村里一条船要送蔬菜到城里，正好我也回城，母亲请村民们带我回去。我坐在船尾，看着船慢慢离了岸，母亲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后面。这是一艘没有篷的运货的船，船上堆满了蔬菜。船舷的两边各有一块长长的窄板，，窄板上均匀地钉着些横木条。蔬菜装得太多了，只要有人走动，河水就会漫过船舷边的木板上。当船进入河中心时，船的两边就有两个人手持长竹篙，举起，插入河底，把竹篙的另一头顶在肩窝，脚蹬横木条，一步一蹬，到了船尾，他们提起竹竿，走向船头，又一次举起竹竿，插入河底……两岸一座又一座不高的山慢慢向后倒退。我呆呆地坐着，像看电影，又像做梦。后来，我读郦道元《水经注•江水》：“两岸连山，略无阙处”，读李白的《望天门山》：“两岸青山相对出”，脑子里总会出现那次坐船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