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槐

槐树是会开花的。但是是在春天开还是在夏天开，这我就不知道了。老家对面的村落里有棵古老的槐树。小孩子哪管什么时节呢。只觉得，槐树开花的时候，自然就是它应当开花的时候了。
“时有幽花一树明”，这用来形容槐花是再切当不过的。槐花是白色的，长串的缀在层层叶子间。有的挂得高高的，有的会直从枝桠坠下来，一伸手就能摘下。男孩子胆子大些，会爬到树上摘大大的一把。然后我们每人分得几串。大伙凑在一堆，有的孩子干脆就摊着腿坐在地上，把珍珠串似的槐花瓣撕开，细心地把嫩白色的花蕊一根一根放进嘴里嚼。顿时嘴里就有说不出的清馨和香甜。
大了些就不再吃槐花蕊了。只是常常在路过那棵槐树的时候抬头看它，浓密的树阴袭盖了我，青石土路都给予我些带味的清凉。疙瘩的树干上偶尔会有青苔，衣服蹭在上面会留下条条墨黑色的印迹。蝉在树上鸣叫，我只管摸着树干，或数覆叶漏下的光线，或看蚂蚁在我的脚边爬行。伸脚挡着它的去路，它会机灵的从鞋边绕开。也有不怕死猛士，会敢直直地爬到脚背上来，只把你当个多余的障碍。槐树下的半会儿工夫，也是个长长的美意休憩。风吹来的时候，头顶会有细碎的声音，叶子和花晃动起来，许多槐花会兜头落下来，最后散在我的裙边。
等日子过久些的时候，白色的槐花全都被风吹了去，原本翠得透明的串型树叶会长出极清晰的叶脉。槐树的叶子和其他树叶是不同的。它斯文，并且和顺。不像河边的柳树，风拂过，枝叶会跟着飘舞，尽展春天的妩媚和妖娆。槐叶是细碎并且繁多的，所以它像挂帘，更像优雅的舞女，起风的时候，轻和地舞蹈一阵，便施施然止住了，留你一阵余声和余影。
雨和槐。它们几乎是我回想故乡时最扯怀的牵念。
雨中的槐树是静默的。在雨天的时候从自家阳台看去，槐树像是沉默的老者。纤细的叶子挡不住雨水，只能任它们从空隙中刷拉刷拉落下来。槐树平和的立着，也不歪头，也不颤抖，像在低头阅读一本深奥的书。雨顺着树干流下，青苔被洗去了，虬干几乎是纯粹的墨黑色，更加透露出深邃和沉稳来。这种深邃和沉稳，直指我的堂奥，给予我逾越视觉感官的别样意念。也许是生与死，也许是蹇逝的光阴和难以捉摸的宿命，也许是漂泊的孤单和故乡的气息，现在想来，雨中静默的它，早把日后我在念想故乡时的悲切之感告诉了我。只是那时我还年少，看着槐树，幕幕雨帘像惆怅衾被，知道念着一点一点愁之类的句子，却难以遥想冥冥之中的感念相续。
如今，已多年未回老家了。只听说村里有人家要新盖房子。不知道那时会不会把槐树砍下，当一捆柴和，投进灶火里烧成青烟缕缕。连同我孩提时的记忆，每个伙伴爬树吃花蕊的时光，每个在外游子对故乡的渴思，散成草木灰，和着风沙飘荡。然后腾出一块平整的空地，供人盖房居住，供这个祖祖辈辈生活在村子里的人享受出谷迁乔的融融乐意。
如果这能称是牺牲，倒也罢了。只怕有人不懂得，树是生命，槐树是前人造的阴凉。茅草破庐，也将是风雨过后的新房粗鄙模样。
未知游子念旧乡。一缕乡思一缕魂，一声乡梓一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