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隙的白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通道，白色的床单，阳光穿透透明的玻璃照射在这所有的白色，明晃晃的，刺激着眼球一直到大脑，让人晕眩。我们在这里出生，然后在这里死去，恍然间竟发现白色伴随着我们一生，从生到死，竟都离不开它。都说白色太过素雅、掩藏不住悲伤。可我们怎么就只记得死去时的白色，却忘了来时迎接我们的白呢？
躺在白色的床单上，还未离去的灵魂被禁锢在已凝结的空气里。看着白色的房间里、白色的床上、白色的被单下那个白色的自己，床头也有一束白色的花作伴自己残留的躯体，散着白色独有的香。还未离去的灵魂，被这干净、恍如隔世的白色吸引着。
听见这门锁开动的声音，看见了记忆里依旧瘦弱的身影蹒跚着悲恸，那白色的发间掩藏不住所有绝望的袭来。这是母亲。很多年以前的4月，她的母亲用尽了一生的期盼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将她降临到了人间。也是在这里，白色依旧，泛着金光，泪与汗结束了十月怀胎，她在白色的被单下摸索着来自母亲的温暖。和所有的生命都一样，紧攥着双手想着在活着的生命里抓住一切值得珍惜的东西。可是，早产的她终究没有平常孩子的力气足够她紧握拳头，她费尽全力紧紧攥着的拳头里依旧可以透过白色的光。所以，这一生，关于那些别人随手拿捏的幸福，她总是很难留住，幸福像沙子即使她在用力，依旧如沙漏一点一滴滑落她的掌心。
看着母亲的眼泪，像绝了堤的湖水，是最干净的白色，抽泣的身体拼了命一样歇斯底里地拉住她白色的手，好像这样她的灵魂可以在她的紧握下回来。看着近乎白色的母亲，一角的灵魂多想回到那个白色的躯体内，可以一切已为时未晚。母亲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将她的手紧紧握成一个拳头，可没有丝毫生气的肉体怎么可能在没有灵魂的驱使下握住她用了一生都无法紧握的回望的幸福呢？
一旁的父亲，再也没有平日里高大威严的身体，或许那一幢屹立的高楼，早已随着女儿的离去轰然坍塌。那个一直称她为小精灵的父亲，从记忆开始的那一刻，她便记住了他的轮廓。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人，总是在她彷徨踟蹰之时，给她醍醐灌顶的明意，像灯塔一样照亮她生命里前进的道路，让她行进地更安全些。然而，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父亲，白色的头发、白色的胡子，灰暗的脸庞，在白色的空气里哭泣白色的决裂不安。
看父亲满眼泪水的眼眶，悲伤一圈一圈荡漾开去。看到了记忆：3月她骑在父亲肩上看戏；5月她拿着父亲给她做的风筝奔跑；7月父亲捧来她最喜欢的半只西瓜，一勺一勺舀着吃完；10月父亲请她帮忙下载播放的回忆里的红色革命；12月寒风里，白雪下，父亲堆的雪娃娃。只是一切都随着泪水的流出，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了。
灵魂却来越轻，她好像看到了早已远去的祖父母的召唤。
可她多么舍不得，多么不想弃之离开的那个人。那个拉着她双手拥抱她，亲吻她的男人，陪伴着她走过最美好的韶华，给了她最长久的承诺！看着他颓然无望的脸庞，她做了最后的挣扎想回到肉体，多么想再抚摸他的脸告诉他“她爱他！”，可以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力。她只能静静地飘荡在他的周围，用自己越来越轻的魂魄拥抱着这个爱她、惜她的男人，回味他气息，亲吻他的眼、他的唇，希望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尽可能多地抚平他的悲伤。
关于他，那个给她幸福快乐的他，永远都忘不了在一起的时光。抚摸他的心脏，她承诺即使到了奈何桥她也会乞求孟婆给她一碗残留关于他记忆的汤，好让她下一世回去找他，不管以什么身份、什么生命，只要在他身边，有他的气息，足以。
她懂他的爱，那么毫无歉意的接受他的爱，因为她以为她可以用一生来回报这一份弥足珍贵的爱情，爱这个爱她的男人。关于他的一年四季，她会用生生世世去记住：春天，他会带着她，骑着脚踏车到郊外，呼吸这个城市最清新的空气，她抱着他，紧紧地抱着；夏天，他会给她买各种口味的冰淇淋，草莓、芒果、香蕉、榴莲.......只要她喜欢他都会满足，却在一旁唠叨“这东西，要少吃！”，忘情地亲吻她；秋天，他和她一起去旅行，用焦距留下她快乐的身影，用胶卷储存他和她的爱，他们微笑，他们牵手、他们相拥、他们缠绵；冬天，他用自己大大的手掌传递他的热量，给她温暖，环抱着她，听着她讲着她工作上的烦恼然后给她建议幸福地睡着。
然而，幸福真的就像她手中的沙子，命里注定她握不住，即便用尽躯体和灵魂，她也无法回报这个男人给她的一切。
灵魂越来越轻，她紧紧抱着最后的时间，抱着他的气息。多么希望将自己揉入他的体内，生生世世都融为一体。在他的耳边，她轻轻承诺：我爱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要相偕到老，同生共死！我会等在奈何桥！
一位医生走了过来，将窗子打开，希望能将这房间里弥漫的疼痛悲哀吹散一点。拥抱他的灵魂，无力地一点一点飘离，一点一点消散，终于随着风离开了这个白色的房间，离开了这里所有凝固的白色悲伤。
后记：她变成了一个白色的梦，走进了他们白色的悲伤。和这里一样，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廊檐，白色的木门，白色的气球里藏着白色的她的爱。气球破了，散了白色的烟，白色的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