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四面苍白
作者:恶心烦时间:2025-04-18 12:34:01热度:0
导读:白炽灯照着刚刮完仿瓷的墙面,更显苍白。夜风阴冷,从窗子里射进丝丝悲凉。我呆呆坐在桌旁,回想着零碎的记忆,关于奶奶的那些印象。因为今天是奶奶的祭日。一个十四岁的裹脚小女孩,被送进一个毫不认识的傻大个怀里
白炽灯照着刚刮完仿瓷的墙面,更显苍白。夜风阴冷,从窗子里射进丝丝悲凉。我呆呆坐在桌旁,回想着零碎的记忆,关于奶奶的那些印象。因为今天是奶奶的祭日。
一个十四岁的裹脚小女孩,被送进一个毫不认识的傻大个怀里。这只是三十个银元纠葛的姻缘。那是已落魄了的书香门第,为了给在省府求学的三个男孩子凑钱。兄弟姊妹八个,最大的姐姐担起这份责任。奶奶进门那天就挨了婆婆针扎,因为她总是落泪。我的老奶奶是标准地主婆,尖刻又心狠。据我三奶奶说她每天都要搜我奶奶身,不能有一分钱,每天都要我奶奶挑水和推磨,还不让吃馍。每天四点起来去村后挑水,晚上拉磨卡碓到深夜。要是我爷爷偷偷给她点撑肚皮的煎饼或馒头,奶奶都会被扎针。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我老奶奶死去。这十三年间,已经有了五个孩子。
爷爷比她大八岁,因为小时候脑膜炎发烧延误治疗,脑子不灵光。除了下地干活,就知道放牛。比他小的伙伴要是缺啥就找他要,只要家里有,保准送给人家。为了这我奶奶替他挨了不少打。我奶奶却夸很会疼人,但没说例子我听。我只记得一次放学回来,奶奶正烧火做饭时突然晕倒,爷爷把手里的编筐扔下抱起她就往村诊所跑,发疯似的边跑边叫。而我奶奶除结婚时一辈子再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即使已身份显赫的弟弟妹妹给她送来好衣服,她都没有穿过,要么送人,要么改改给子女,要么压在箱子底下。孩子们给她新衣服她都会发火,谁也不敢给她做新衣服。很早以前,我爷爷过新年偷给她新衣服,被我老奶奶暴打,爷爷的胳膊被扎成蜂窝煤。这伤痛一生铭刻而无法释怀。我奶奶发的誓一生都铭记。
婆婆死后多年,老草屋实在撑不住了,村里人都来帮着盖新屋。就在拆掉挂匾和屋顶烂草时,五麻袋民国纸钱、袁大头和好几串铜钱掉落洒满一地,顿时被哄抢。我爷爷急眼了,用铁锹驱赶开,并用床单收集起来。我奶奶却用荆条子抽打逼着我爷爷把它们扔到村后的大坝里。活着不让用,死了俺也不用。不指望他们活!没人能理解她的倔强,她发誓要自己挣家。我爸说,闹饥荒那年,我有个三叔因为没得吃活活饿死了。谁能知道她心里的疼啊。
我奶奶曾在干活回来的路上捡到五块钱,手里攥着钱,天乌黑了,丢钱的一个新媳妇才哭哭啼啼的来找。那时五块钱顶现在五百吧。回家晚了,一进门就被婆婆骂的狗血喷头,听说还给人家了,那立马长针伺候。正扎针时,丢钱的小媳妇在婆婆带领下拿着八个鸡蛋进来碰上。我奶奶没掉一滴泪没说一句话赶紧做饭,连个下人也不如。这新媳妇一辈子都往她身边跑,拉不完的话。
婆婆死后,终于熬出头。但对媳妇都疼爱有加。缝缝补补洗洗刷刷,带孩子种庄稼,事事都先替媳妇做在前面。把媳妇当闺女,谁家吵架,她只熊儿子。我奶奶跟我也讲过:男人与自己女人争吵或动手,那是没本事的表现,有本事把威风洒在外面洒在干的事业上。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村里凡是有人死了,装殓都是我奶奶和我爷爷的。穿寿衣,做安魂,无不由他们免费担着。当然谁家要是结婚,炸喜果是我奶奶的专利,做的好吃又干的利索。干完就回家,怎么叫都不去吃请。就这脾气。我们村里有老光棍,她常和几个姐妹一起去给洗涮缝补,直到把他们送终。那时候家里没啥,硬是把仅有的旧衣陈被缝好送给他们。都穷,尽心尽力帮衬着过。现在想来,都有些不可思议。
日子一天天平淡甚至贫苦的过去,奶奶一直都是那么安详,无论多大的传闻和动静,她都守着自己的天井。从来不去凑热闹和窜门子,也最反感我爷爷窜门溜腿了。但是老姐妹总爱往她身边跑。当然很多人不舒服也会往这来,因为她小时候学过古医术,拔罐、针灸以及一些土法在村人身上很管用。一次午饭时,我正在吃面条,一个爷爷光着膀子嗷嗷叫着闯进门,上半身全是紫疮,肿的像蛤蟆皮。瘆的我差点吐了。我奶奶放下碗看了看,叫他点上旱烟袋抽着,一边拿起锅台上的笤帚在他身上扫了几下,又拿起菜刀转着圈来回划着,口里还念念有词。我不敢看,但忍不住斜眼瞅。当我吃完面,他那袋烟还没抽完,身上已经恢复正常,只略带些红色。我放下碗,围着看了好几圈,惊得瞠目结舌。简直就是神奇,划几下就好了?我一遍遍问奶奶,奶奶就笑着说长大就知道了,可是我现在也没弄明白。其实,我上大学时还问过,奶奶总说现在不兴这个,那是旧迷信。奶奶留下很多神奇,一生都让大家敬重。
我爷爷逝去的第二年,奶奶跟我爸说:“再过一个星期就是你爹的祭日,我该去陪他了,他一辈子也不会做饭洗刷,在那边挺可怜的,还常被人欺负,我不去不行了。”我爸心里大惊,想安慰。“你也别想多了,每年也不用给我们烧纸上香,我们啥也不缺,那都是没用的东西,净污我的清白。我和你爹活着时你们都已尽心尽力,这就够了。我们很知足”。我爸揪心的跟我妈说,我妈说不会,她没病没灾身子硬朗不会有事。肯定是惦念老头想多了。可是就在我爷爷祭日的前一天我奶奶老了。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大早我爸推开房间门,只见我奶奶自己早已穿好寿衣寿鞋平静的睡去。枕边放着叠好的衣物,就连零钱都整齐的摆着,面色温润带笑。而全村人都来哭了,老的八九十,小的五六岁,守灵的那一晚就来了三百一十七人。不到一百三十户的小村,哭的天更加寒冷,就和今晚这样。那晚院子里全是人,站的坐的斜倚着的,念叨老人好就和诵经一般。而今晚只有风一丝丝在诉说,飘忽于人间与天堂。奶奶,您在那还好吗?天已秋凉,您还在一遍遍缝补着厚衣裳?屋内四壁苍白着,落满了那对小脚永不停息的奔忙!
奶奶的事情我一生都难以写完,远比现在人的丰富和鲜活。只能用笨拙刻下一些印记,寄以缅怀,也好等我的孩子长大,能多懂一些血液里该有的魂魄,一生都不能抛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