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草
作者:阙失时间:2025-04-17 19:49:12热度:0
导读:说到芦,人们就会想到芦苇、芦根、芦笋、芦席、芦苇荡之类,想到当年芦苇荡中藏身避敌的故事,想到紫色的芦苇花齐刷刷地蹿出来,在阳光下的风中掀起此起彼伏的海浪,又在秋风中飞扬起轻飘透明的丝羽,一群群小鸟啁啾
说到芦,人们就会想到芦苇、芦根、芦笋、芦席、芦苇荡之类,想到当年芦苇荡中藏身避敌的故事,想到紫色的芦苇花齐刷刷地蹿出来,在阳光下的风中掀起此起彼伏的海浪,又在秋风中飞扬起轻飘透明的丝羽,一群群小鸟啁啾地叫着飞进飞出,孩童们在苇荡中钻来钻去……
这里我说的是芦草。在乡下,农人们称其为芦草,称其根为芦草根。这与芦苇不一样,芦苇长得高高的,挺拔秀气、趾高气扬、块田相连、规模气魄。而芦草则非然。她们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河崖、沟坡、田头、水边、丘缘,并形不成规模优势。她们低矮、分散、隐蔽。有的长在草丛中,被高高低低的杂草所遮掩,根本显不出她们秀拔的气度和优雅的风姿。长在河崖上的,在黄褐色的崖层沙土中孤零零地立着,在风中孤独地摇曳着青青的茎叶,但其它一些植物却在这里无法生存。而芦草,却在这里悠然地生长。如果你不注意,你肯定会脚踏上了,还不知道她们的骨肢已经破碎;如果她们对你无用,你肯定不会想到她们。
她们其貌不扬、一般,有的甚至丑陋。好象她们并没有美丽、鲜艳、眩目、逗人的花。在我的印象中,她们从没有开过花,我从没见过她们开的花。她们的叶子条状的,青青的,尖尖的。她们的叶尖,总带有锋芒,有不屈的刚毅。尤其是你抓她们时,有硬硬凉凉的骨感,没有柔软的温馨感,她们那尖尖的叶尖刺着你,你的肌肉有点疼。她们的性格很倔犟,但内心很谦虚。她们生长在旷野,而不在膏腴;她们生长在沟缘、河岸,而常常处于危险;她们生长在阗静之中,而少有城市的喧嚣和浮华;她们生长在几乎被遗弃的埂边瘠野,而总少有艳丽的鲜花相伴和复合肥料的关照;她们默默无言地生存着,春青秋黄,年复一年,装点着春绿,粉抹着秋色,与野草相伴,与鸟语相伴、与溪潺相伴、与牧歌相伴……
她们的茎、干外坚内虚(空)。其茎不像高大的树干那样充实、威武和挺拔,不像大树那样经不起暴风雨,有的经过暴风雨的洗礼就倒下,连根拔起,或拦腰折断;她们的根芽在泥土中钻行,在黑暗的缺氧的泥层中寻求光明,一旦她们雏鸡尖嘴样啄破土层,走进光明便长成青青的茎叶,迅疾建立起一个葱郁的家园,而留于土层中的就变成了苍黄的根。这些根深扎于泥土,在底层团结着,手拉着手,在无人知晓的土层里紧密相连,像家族的血脉那样传递着种族生命的根息和遗传……
小时候在乡下,每到星期天和暑假,我总要一手握着镰刀,一手攥着草绳到田野里割草,晒干做柴。但有些日子,母亲总指使我去河崖上刨芦草根。母亲说:“芦草根是个宝,清热解毒离不了。”我就从邻居家借来鹰爪(一种安在长柄上的只有两根铁齿的刨土农具),攀援在河崖陡坡上刨芦草根。芦草根深植于土层,在我的能力下,仅挖出一尺多长就算是了不起的战利品了。我从没有顺着一根而挖到尽头过。她们的根愈苍老,愈与泥土的色彩相吻合。她们根根相连,伸于底层,就是暮秋茎枯叶黄,而根仍在土层中活着。待来年之春,那些根又萌生新芽再钻出土层,生长出绿蓁蓁的茎叶。每到春秋季节流行病盛行之时,母亲将刨回的芦草根,加上茅草根、黄花苗(蒲公英)根熬成茶让我们喝。农人称之为“三根汤”。喝了这些汤,那些病毒性疾病就会被拒之门外。也许是因为芦草根的缘故,现在我从没有关于少年时代患流感发烧的印记。
去年清明节,我们一家到乡下给母亲扫墓。母亲的根十多年前就扎于那濯濯荒岗了,坟冢上,长满野草。我们怀着对母亲的忆恋和伤感扫完墓,在离开坟茔不远的岗径上,在一个荒凉低凹的沟叉口,我突然发现了一大片枝叶青翠的芦草。小时在乡下的河岸上遵照母亲的嘱托挖芦草根的情景又一次在眼前浮现。在这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芦草的凹地的不远处,我们看见有几个农人正在田地里耕耘。两头土黄色的牛拉着耙,耙上站立一个农夫,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持着牛鞭,目视前方,在土浪上前行。这时,我认为那农夫是个打鱼人,正站在一个小木船上向海的深处挺进。另一个农妇在撒肥料。这时天上有层阴云,阴雨欲滴又止地保持着沉默。另外一个幼小的孩童正在一个泊在地头的木制架车上熟睡,架子车的轮下,蜷坐着一条土色的狗,那狗正昂着头颅,目视远方,仿佛在眺望着庄稼海的彼岸的动静,它也许在希望着什么或在不希望着什么?……
我们回到村上,找到了铲、锛、粪耙子,但没有找到鹰爪。我和妻、儿子开始挖芦草根。我几乎回到了我的童年,母亲的声音在我耳畔回响。这些芦草的根很深远,我们无法挖到更长的根藤,就把它斩断了。在斩断的时候,我不免想到了母亲残折的命运:因为时代的风雨,她由一个城里职工变成了一个农民,由一个知识分子变成了一个半文盲,但是她没有倒下,像秋天的芦草茎叶,虽一度枯萎,但深土中的根,却充满着生命力!冬天过后,就又萌生出新芽。在乡下,她以默默无闻的奉献谋福于人,让我们像春芽一样生长……。我又不免想到了田间僻壤劳作的农人、因为劳动而致残的人、在医院被截肢的人,想到了为己人或为他人献血、捐器官的人……。这时,我抓起一把刨下的芦草根凝视着,我认为我们在干着残忍的事情。我们把她们拦腰斩断,将她们放进一百度的水里煮或沏,然后喝下泛着浅青淡黄的茶水,通过她们的药力,祛除我们的邪火和病毒。但我仍然坚持着想:这些芦草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以忍受截肢的疼痛,以饱尝被煎熬和被践踏的痛苦奉献着自己的力量,让这力量换取另外的平衡和和谐,换取另一种安宁和和平。我怀着一种矛盾的心理刨着,到中午的时候,我们刨了一大束,有根,有茎,也有叶。
我们将她们束起来,背在肩上,走回故乡的村庄。这时,我觉得身后有母亲的眼睛在目送着我们回家,像童年时母亲每一次目送我出门一样……
下午我们回到城里。我将这些芦草放在阴处,等待阴干。后来的一年多,我就用开水沏这阴干的芦草的根、茎和叶。喝沏得浅青淡黄的开水,每隔一两天就喝上几杯。同时,让九岁的儿子和妻也喝这样的茶水。我发现,这一年多来,我们均没有上火和被病毒侵袭的迹象。过去春季或秋季,流感总侵袭我们,而这一年多来,我们没有遭受到一次病毒、邪火、流感的袭击。我们获得了身体热寒的平衡。
我永不会忘掉芦草,像不会忘掉母亲一样。是我在向母亲扫墓归途中,母亲又让我想起了芦草,好象母亲指使着我们挖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