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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回凤的宋塔似乎比以往矮了一截。回凤是一个村名,村子不大,人口不多,古迹也仅此而已,但是已经足够了。虽然看不出塔内是否盛殓过佛家的舍利或肉身,但它是一种标志吧,一提回凤,势必提及宋塔,这就是名胜的效应。
回凤的宋塔似乎比以往矮了一截。
回凤是一个村名,村子不大,人口不多,古迹也仅此而已,但是已经足够了。虽然看不出塔内是否盛殓过佛家的舍利或肉身,但它是一种标志吧,一提回凤,势必提及宋塔,这就是名胜的效应。
很小的时候,这座宋塔一直在我们“攻城略地”的范围之内。那时,它仿佛就是一座高可仰止的险峰,挺拔、大气、崔嵬,甚至还有点阴森,有一点神经兮兮。大人们常说要离它远点,谁谁在里边尿了一泡,回家就没魂儿了。对于死,似乎缺乏感官的认知,但乡间最流行的说法是没魂儿。没魂是说那种散失意识,或者半疯半癫的痴狂状态。
然而宋塔的诱惑不是大人几句恐吓可以抗拒的,我们利用各式各样的理由和相互怂恿的办法,一步步靠过去,靠过去。仰面丈量它孤独的倩影是怎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驻足在那块空地上,并且投下狭而长的倒影;伸手抚摸它冷峻的砖体,感知那种源于传说的荒谬的体温。塔砖的尺寸比我们常见的要大许多,厚实而笨重,雕砌出典雅的斗拱飞檐。青而腻的苔,从塔脚一直延伸向塔尖,类似商鼎释放的铜锈。塔是敞口无门的,南北各一个门洞,相互串通,南风从正面进去,无须遛弯,可以径直淌出北门洞,悠闲,顺畅,尚且从容。但是塔内却是一片狼藉,秫秸或腐草,鸡屎或狗的粪便,混杂出一种怪怪的味道,充斥在方寸之间,腐蚀着沉重的历史。塔在那样一种近似凝固的时空里一言不发,枯立在尘世的荒原上,一次次撞入我们的视野,一次次被我们轻易抛在身后,抛在野外。
应该说塔是随寺庙而衍生的附庸,可以是浮屠塔,可以是功德塔,也可以是墓塔,总需要一种合理的解释和名分。但回凤宋塔藐视一切惯例,孤零零地独善其身。就像一个被我们经常孤立起来的小伙伴一样,凄凉地,无奈地被时光搁置在那个地方,哪怕风吹日晒,雨侵雪蚀。
回凤的宋塔并不丑陋,七层的塔身呈六角的菱形,下宽上窄,依次递缩,仿木挑檐,布瓦歇顶,一根铁铸的刹尖仿佛帝王冕冠上的冲天如意。它一任时光在身前身后流转,是否有哪位游方的头陀或苦行的僧人,风尘仆仆看见它,以为是他们业内的免费“客栈”到了。只是穿越层层的青纱帐后,蓦然发现那塔单一地画在一幅宣纸上,霉味在纸缘间洇开,融入晨风和暮色里。没有寺庙或庵堂,没有斋饭或厢房,对于渴盼歇脚的沙弥来说,除了热情锐减就连敬佛的虔诚也怕要打点折扣。
一座孤塔能够于风雨飘曳中存活千载光阴,自然有其独特的魅力或蕴藏所在,或者纯粹是当方土地上的民风淳朴所致。但是,没有香火缭绕的古塔实在少见。记忆里从不见村民带了纸烛檀香来塔前祭奠,即使过时过节。就像远古传说里的六十花甲子的老头,生生被无情禁锢在透风的坟窑里一样。它宽容于脚下淡薄信仰的村民。
受人冷落,对于无生命的物体也应该是一种惩罚。没有人在它周围栽一片绿荫,或盖一间象征土地或关帝尊严的小庙,与其相厮相守,相互衬托。人们绕过它去耕耘、施肥、下种,又绕过它牵牛赶羊,荷锄归墟。淡淡的凝然不化的炊烟离它仍有一段距离,人们漠视它的存在,又忌惮它的离奇。
当年是谁以怎样的目的将一座孤塔滞留在这样一块荒凉的土地上?或者说,在它咫尺之间曾有过曲径通幽的禅院,只是一场兵燹,一场天火,很快吞噬了那些经声呢喃、不绝于耳的建筑群,留下它,以期后人凭吊一段佛缘涅磐的过程。
斜阳里的古塔拖出悠长一条阴影,覆压了好一片生机盎然的黄玉米和红高粱。
宋塔沧桑而结实,被过往的行人留意过无数次,甚至在塔身上都嵌满疑虑和征询的目光。它也像一个遁世的贤人,看惯了世态炎凉与反复无常,茫然物化在青葱或荒凉的空间,让人或物景仰它的坚忍、豁达和磊落风范,安怡自得,无拘无束,超越了人性的立意和方圆。不在规矩之中生存,也就疏远了人世的怪诞和疲累。很容易联想到更多的远离尘俗的高僧或遁入空山的方士或不食周粟、不受禅封的贤哲。
再一次见到宋塔,它已被四四方方几堵高墙圈进了一所学校的校园。不知是否出于保护文物的考虑,还是基于让现代文明逐步浸润古典韵味的意图,反正是一种创举吧。只是琅琅书声和咿呀歌声突然泛滥在古塔脚下,早已适应孤独的宋塔被这样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聒噪打扰后,又做怎样一番顺应时势的嬗变呢?抑或是坐听世物万象的喧嚣,依旧我行我素?
当代人极推崇以自我的方式改变环境或自然,不管源于怎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然我始终认为,古典的东西不应沾染任何现代的功利或人为色彩,就像一座塔,仅只是一座塔而已,远未神圣到需要后人来虔诚供奉的地步。无论是唐式还是宋式的遗迹,千载光阴倏忽而过,未曾见倒掉的雷峰塔前还逗留多少垂怜的眼睛;未曾见簇新的普救寺还能演绎一折原始版本的《西厢记》;未曾见阿房宫的遗址上又搭起脚手架要复制当年的歌台舞榭,殿阁廊台……当然不是说对待古迹凋敝而任其自然,实在是人类世俗心态已不单纯停留在保护文物的层面上了。
曾记得孩提时一个落雨天,我从村里跑来,举一柄家传的油纸伞。看见飞泻的雨线砸向塔身,粉碎成浓浓一圈水雾,我很想把雨伞撑上去,替它挡一挡呼啸直下的雨箭,但我没有那么高,只能矮矮地缩进塔门。看塔外雨泻如注,最后弥青的村舍也涂鸦作一团青模糊。雨水汇聚成溪流,滂沱淌过塔下,塔像一艘船,在急流里岿然不动。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古塔更像一个决战敌营的将军,而我只是他马前一个举旗的喽罗。我对着雨幕沙哑地呼喊,声音被撕得凌乱而飘渺。
现在的塔的确比记忆中的塔矮了一截,虽然它庄严地纳入了围墙保护的范畴,宛如曹孟德修筑起的铜雀台,台上袅娜的不是宋塔,而是名叫大乔小乔的人老珠黄的一对孪生姐妹。人与塔应该保持怎样恰当的距离呢?是装裱一新,画地为牢将其沦为利益的青楼呢?还是任古朴于自然的生息里逐渐淡入或淡出呢?
塔虽然还是那座塔,但它的地位变了,尊崇如博物馆里被玻璃器皿封闭起来的古董,周身透出一股时尚而殷实的气味。从前的恬淡与从容,从前的坚忍与孤傲气节,似乎只是一件破旧的棉袍,已让新生的主人信手丢进了包谷林里。于是那塔我完全陌生了,这是我当年亲手触摸过,并且打着雨伞观过雨景的宋塔吗?狗或鸡不可能悠哉游哉踱进去解决内急了,它干净地栖居在新修的塔座上,原本缺乏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