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尴尬的邂逅

那次邂逅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让我无法释怀。
一个阴晦的午后，我去镇上的浴池洗澡。由于春节刚过，洗澡的人特别多。室内水气迷蒙，池内人头攒动，每个淋浴器前都挤满了人。正踌躇间，一只手伸了过来，很阳光的声音随之响起：“老师，您到这儿洗吧，我好了。”
一张灿烂的笑脸钻出雾一样的水气，明亮的眼睛里写满喜悦。
“你是……”我一时拿捏不准。
“您忘了，我是九一届一班的，您是我们的班主任。”
我思维的鼠标在大脑的页面上高速点击，努力搜索眼前青年的影子，似曾相识，但已无法记起他的姓名。我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你叫……”
“赵伟，那年寒假前学校收费，您让我回家拿钱，我就再没回学校。”
啊！十几年前的一幕蓦然历历在目：一张流满泪水的脸，一双哀怨无助的眼睛，一个曾让我心痛、忏悔的孩子。
那时的我，师范刚毕业，怀揣对教育事业的神圣和敬畏踏上讲台，干劲十足，激情四射，班级的各项工作在年级均要名列前茅。
寒假将至，又到了一学期最让人头痛的时候——收学杂费。那时侯，农村家庭大都比较贫困，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的辛勤劳作换不来几个钱。再加上儿女多，更是不堪其负。每每收费总会面对孩子的泪眼，有时还会辍学。心总会痛，不忍追讨，有时也想到学校领导那儿求情，宽限一段时间。但是在学校召开的收费调度会上，这一丝怜悯顿时又化为一腔虚荣。
也是一次收费调度会后，我班只有赵伟未交，全校收费第一名的桂冠触手可及，我下决心要攻克这个堡垒。
上午放学时我叫住赵伟，下了最后通牒：“午饭后务必将钱带来，否则你就别来，等爸妈筹集好再回学校。”
他嗫嚅着，原本聪慧的眼睛一下变得迷离起来，头也深深地埋下，泪水却不时滑落脸颊。我却没有过多的关注，哪怕是一次耐心的倾听。说完以后我便毅然决然地离去，撇下身后无助的他。
下午，赵伟的座位一直空着。第二天，还是没有见到他的影子，我隐隐有些不安。
接下来就是紧张的期末考试，我无暇再顾及赵伟的事情了。果不其然，期末考试后的一天，赵伟的父亲——一个憨厚、木讷的中年汉子找到我说：“老师，小伟怎么劝也不上了，非要在家帮我干活。他妹妹还在医院，我得赶紧去，桌子就先搬走了。不管咋说，这孩子让您费心了。”
我一时失语，没有宽慰，也没有阻挡，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渐行渐远，心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自责、愧疚一起涌上心头。一定是赵伟的妹妹住院，他的学费才没有及时交纳。当时如果细心一些，多一些柔和的询问，赵伟也不至于辍学。孩子会怎样看待我这个道貌岸然、谦谦君子的老师呢？
随后的几天，也曾想去赵伟家做一次家访，劝其返校，但由于临近春节的繁忙被搁置了下来。寒假开学，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赵伟的印象也在日月的消磨中逐渐淡漠，直至完全褪色。
从此以后，我再没有一次为收费而驱赶孩子，而是更多地关注孩子的心灵，用细心和耐心去抚慰那些需要关爱的孩子。当然现在再不会遭遇收费的尴尬，国家实施了免费义务教育，上学不仅不交钱，国家还发给生活补助。再着农村的生活水平也有了较大的提高，现在的孩子是幸福的，求知的眸子再不会为交不起学费而黯淡。
“老师，您想起来了吗？”
我停止了回忆，微微地颔首，脸上禁不住有些火烧火燎的。
“老师，您赶紧洗吧，我回头去学校看望您。”
我一句“对不起”还未来得及说，赵伟青春的身影已隐入雾蒙蒙的蒸气中。
这次尴尬的邂逅总让我挥之不去，回顾十八年的教学之路，有苦有乐。淡泊名利，让我备感生活的艰辛；工作的收获，又让我尽享职业的幸福。学生们的投桃报李，尤其是以德报怨，更是让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关爱、尊重、敬畏每一个孩子，让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在教育的春天里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