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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母亲活着的时候,过年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年三十在野地里给先人烧纸钱,母亲一般都是要去的。她在和我们一道烧完纸钱后,往往要另外挪一个地方,画一个圈,烧一把纸钱。我们知道,那是烧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年三
母亲活着的时候,过年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年三十在野地里给先人烧纸钱,母亲一般都是要去的。她在和我们一道烧完纸钱后,往往要另外挪一个地方,画一个圈,烧一把纸钱。我们知道,那是烧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的。
年三十烧的的纸钱,有给先人“压岁”,提前给先人寄一点钱,让先人好有过年的钱的意思。后人之所以是后人,都肩负着在先辈百年之后,为先人烧钱挂纸的重任。中国人的生死观就是如此的简单明了。只要后人对前辈有一个在先辈百年后为其烧钱挂纸的承诺,先辈就能含笑九泉。那个承诺,是先辈信念的延续,未尽之事的庄严托付。
中国人重视子嗣的延续,其实,说到底,就是为了自己走完人生旅途的时候,有一个人能对其庄严宣誓:您放心走吧,我会为您烧钱挂纸!在古代中国人的意识里,能完成这个使命的人,就是儿子。因为,古代的女子是随夫家的,不在承嗣之列。
我的母亲多少年来,一直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完成着自己对父母的一份怀念。我是有舅舅的。不过,舅舅去世早。因此,舅舅对外祖父、外祖母的承诺,一直由母亲来完成。去年,是一个例外。因为,年三十的那天,患病已经一年的母亲,进入了弥留状态了。那天,她已经神游天外,魂赴瑶池了。她昏昏沉沉地躺着。这是母亲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年了,对于时间,她的意识是模糊的,因此,她的脑海里,可能没有了年这个概念了。
每到过年,母亲总是高高兴兴的。在我的记忆里,过年是一件极其隆重、极其高兴的事情。这些,都是母亲以自身的情绪,感染了我们,使得我们在过年的时候,忘记不快,忘记奔波的辛劳。在节日里,尽情品尝生活的欢快。母亲当然没有过如此的概括,但她的一双乐颠颠的小脚,节日里没有一丝苦难痕迹的纯净的笑脸,就是自己对待生活的态度。母亲在节日里,以善待自己的方式,善待自己所拥有的生活。
在这点上,母亲是有胸襟的。我们常说母亲心大,过年的时候,母亲的做派正好印证了我们的闲谈。实际上,母亲是受了许许多多的苦的。不过,她不把苦挂在嘴上、写在脸上而已。
年三十晚上,母亲是全家睡得最晚的人。一盏如豆的香油灯映着母亲虔诚的脸庞,那时的母亲显得那么圣洁,快乐洋溢在母亲脸上。她在如豆的灯火里,双手合十,以老弱之躯匍匐在地,为儿女,也为自己祈祷。我的母亲目不识丁,不知道世界上有佛教等三大教,因此,谈不上信仰什么。她的一切信仰来自于她的心底,来自于本能。对于未知的世界,对于一家人的平安,她只能用这样一种极其朴素的方式来表达。
夜里,母亲还要给那盏香油灯添油。年三十的天气一般都在三九里,很冷;我的母亲却浑身散发着节日的热情,使我们感受到了过年那种火辣辣的快乐气氛。
年三十的夜,由于母亲,变得温馨祥和。那香油灯燃烧香油发出的微苦而带着香味的气氛,和柏香燃烧产生的香气,氤緼在年的夜色里。那份宁静,那份踏实,那份节日特有的味儿,留在我的记忆里。
大年初一早晨,母亲必定早早起床,穿戴一新,在自己的屋子里正襟危坐,等待儿女来拜年。平日的母亲是随和的,只有在初一早晨,才显出长辈的威严。那是我们家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初一早晨,来给母亲拜年的人很多。母亲高高兴兴,接受人家的跪拜。送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母亲很重视礼数,必须把来拜年人家里的情况一一问到,谦恭地请人家喝了茶,才放来拜年的人出门。
母亲的热情是出了名的。
从大年初一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亲戚前来拜年、探望。这是古代农耕时代的习俗,也是一种极有人性化的古代礼仪沿袭。天寒地冻,农事暂时停止,正好可以在这段闲暇的时光里聚一聚,看望老人,共叙友情。年,是修补疏忽了一年的情感的契合点。
正月里的母亲是最高兴的。她为能见到一年来没有见过的许多亲戚而兴奋。有些路途遥远的亲戚,母亲是一定要留下来彻夜寒暄的。我真的佩服母亲晚年的身体,彻夜和亲戚叙话,第二天,并不歪歪斜斜,依然精神焕发,热情接待一个个前来拜年的亲戚。一双小脚迎来送往,不知疲倦,我的母亲!
这几年,过年走亲戚越来越成为一种形式,人们厌倦了这种形式,试图摆脱这种旧式的繁文缛节的束缚。其实,这里面根本的一个原因是,人与人之间淡漠了,亲戚关系正被利益关系所取代。所以,就有人出来反对过年走亲戚,破旧俗。母亲不以为然。因为正月里看不到她记挂着的亲戚,心里很不痛快。她摇头叹息。母亲虽没有孔夫子“礼仪废,大厦将倾”的深远忧虑,但礼数渐淡带给她的伤感还是有的。
没有礼数的年,还叫什么年?这就是我的母亲对于过年的认识。
母亲是极爱热闹的。正月里唱大戏,跳秧歌,母亲总是要去看的。那时的母亲,和一帮老太太亲热地拉着手,嘘寒问暖,人间真情在她们的身上尽情迸发,那一刻,我的母亲好像年轻了十岁,不,是二十岁,三十岁,好像又回到了她们青春焕发的时代。那份亲热——我是说久别后的亲热,感天动地,和现在人与人之间的那种矜持、冷漠,是两个世界,两重天。记得有一年正月里,母亲就在村里看秧歌时,被一起的老姐妹拉扯到她们家,彻夜叙旧。
我理解我的母亲。父亲去世早,平日的忙忙碌碌掩盖了母亲内心的缺失和虚空,她积攒了多少话要说啊!年,给我的母亲搭建了这么一个倾诉的平台。母亲在心底里是期盼年的到来。
过年时的母亲,显得那么年轻。辛劳和忧虑在她的脸上荡然无存。喜悦,在母亲善良的心里,在母亲沟壑纵横的脸上一点点的渗透出来,浸着我们的心,使我们也欢欢喜喜地向祥和的年走去。
2007年春节将至,在我们家呆了大半年的母亲有些坐卧不安了。她向我提出回老家过年。理由是去年的“年”在城里我们家过了,今年应该回家过。在母亲的意识里,我在小城里的家是不算家的。我的家应该在家乡那几间东倒西歪的旧房子里。
母亲决意要回家过年。我放寒假了,和母亲坐着公共汽车回到了老家大哥那里。那天的母亲格外高兴,拄着拐杖,在大哥家的院子里里里外外看了个遍。由于激动,母亲竟栽倒在台阶上。不过,她还是乐呵呵的。
那年正月初五,母亲忽然神志不清,进入了长达一年的老年痴呆症期。当我们赶到的时候,母亲竟然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了。我们只能在泪眼朦胧里,盼望母亲从无意识状态里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