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来自山川湖海

若是细数生在北方的缺憾，大概就是清秀山水了吧。
某年的九月份我投奔了四川的朋友。酷暑刚过，余温未降，但是已然有了清秋微凉的风。成都是个阴雨连绵的城市。停驻一周的时间，大概有五天都会下雨。
我们计算了成本之后决定跟散客旅行团走。在第二天的凌晨四点钟，我们坐上了开往乐山的大巴。
出发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小雨连绵，直到晨光熹微我们才由高速公路转至山路。汽车沿着蜿蜒盘旋的山路缓缓而上。时至今日，山路两边那些一棵挨一棵，密密麻麻挤满了道边空地的树仍旧让我难忘。树高都在十米以上，树木葱葱郁郁，青翠欲滴。潇潇雨歇，若隐若现的一道虹划在天边。天空变幻，四季轮回，她们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雨中，也站在阳光里。
接待我们的导游是一个年长我几岁的大哥。他让我们称呼他为小张。小张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形健朗。他穿着一身冲锋衣，戴一顶军工低檐帽。他一边叮嘱我们一定要注意脚下的青苔一边带领我们往山上走。
途中和小张聊起天来，他问我们来自哪，我说河北。他说河北经济应该很发达吧，我冲他笑了笑说四川很美。他回答，是很美，所以我至今没有去过四川省以外的地方。2008年三月份的时候听别人说在云南做导游很赚钱，于是跃跃欲试，也想闯荡一下外面的世界。终于做出决定：等媳妇四月底生完孩子就走出这座大山。孩子降生，行李都打包好，善始善终把最后一班游客带完。那一天下午两点多，他进行着每天都在重复进行的工作——带着大家爬山。顷刻之间山体振动，碎石从眼前的山路呼啦啦往下砸。按照《旅游管理法》规定，导游是不可以随便遣散游客的。但是对于在山里待久了也已经习惯了地震的他来说，他已经感受到这次绝对不是往日那种震一震之后，街边的成都人可以接着打麻将的境况。他大声地向游客们喊，跑吧，能跑多远跑多远！所有的人落荒而逃。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余震未消。在一片狼藉之中他猛然看见只穿着内衣内裤的妻子抱着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坐在楼下的空地上，两人抱头大哭。他说那一瞬间，他能想到的并不是离开四川，而是留在四川。他固执地认为是乐山佛老爷保佑他们重获新生。他把打包好的行李拆开放回原处，决定再也不离开家人，再也不离开乐山。他要潜心修为，做一名好导游，要把乐山大佛的佛学理念传给每个来到此地的人。
听完了他的故事，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那种只有历经大劫的人才有的豁达与清明，当然还有善，还有温柔的眼神和坚定的佛念。
又飘起了小雨。路变得泥泞湿滑，我的鞋子和裤管裹满了泥。爬山的不只有年轻人，更多的是步履蹒跚的老人，让父母牵着手刚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孩子，拿着长枪短炮的摄影爱好者，还有，穿着藏式长袍，梳着长辫子的朝拜者。每走几步，他们就会跪在石路上磕长头。脑门红肿，浑身都已经被雨打湿。
我并不是虔诚的佛教徒。但我认为人当有信仰。无论是东方的佛教还是西方的基督教亦或其他，能把善良，坚强，勇敢，包容的信念传递给人们，这当中并无错。有信仰的人和什么都不信的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单看眼神，能否看出希望和爱，能否看出坚定果敢，自有分别。
来乐山之前看过一些乐山的历史。乐山大佛开凿的发起人是海通和尚。乐山在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汇流之处，水势凶猛，舟辑至此往往被颠覆。每当夏汛，江水直捣山壁，常常造成船毁人亡的悲剧。海通和尚见此立志凭崖开凿弥勒佛大像，欲仰仗无边法力，减杀水势，永镇风涛。于是，海通和尚遍行大江南北、江淮两湖一带募化钱财，开凿大佛。佛像动工后，地方官前来索贿营造经费，海通和尚严词拒绝道“自目可剜，佛财难得”，地方官仗势欺人，反而说：“尝试将来”。海通和尚从容“自抉其目，捧盘致之”，“吏因大惊，奔走祈悔”。海通和尚这种专诚忘身之行，激励众心，克诚其志。
佛像于唐玄宗开元初年开始动工，当大佛修到肩部的时候，海通和尚就去世了。海通死后，工程一度中断。大约过了十年的时间，剑南西川节度使章仇兼琼捐赠俸金，海通的徒弟领着工匠继续修造大佛，由于工程浩大，朝廷下令赐麻盐税款，使工程进展迅速。当乐山大佛修到膝盖的时候，续建者章仇兼琼迁家任户部尚书，工程再次停工。四十年后，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捐赠俸金继续修建乐山大佛。在经三代工匠的努力之下，至唐德宗贞元十九年，前后历经90年时间才完工。
虽然早在网络上看到过大佛的图片，但是真的到了现场还是忍不住地惊颤了。
乐山大佛头与山齐，足踏大江，双手抚膝，大佛体态匀称，神势肃穆，依山凿成，临江危坐。大佛通高71米，头高14.7米，头宽10米，发髻1021个，耳长6.7米，鼻和眉长5.6米，嘴巴和眼长3.3米，颈高3米，肩宽24米，手指长8.3米，从膝盖到脚背28米，脚背宽9米，脚面可围坐百人以上。先不谈大佛仪容如何庄严，单看这些数字就足以让人震撼。
大佛的不远处就是依江而建的高楼大厦。一面是古代遗产鬼斧神工，一面是现代文明人流如梭。光阴流转，时空交错，一时让人觉得恍惚。回过头望着大佛，他以温和肃穆的眼神静静地看着翻涌的江水，看着络绎不绝的朝圣者，时代更迭，不同的人来了又走，可是他始终在那里。古人常讲，佛在心中。海通和尚虽早已驾鹤西去，可是面前这尊大佛仍旧让我看到了海通和尚的佛念不只在心中。即使未有水患，未有无辜百姓船毁人亡，单是为了修建一尊大佛而修建就需要多大的勇气，况且此非能倚仗一人之能力。
这世间善恶常相互依存。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真正之意谓正气难以修得，为正义而奋斗，必定会受到反动势力的巨大压力。所以若是没有索贿官员的恶怎能显现海通的善？眼前湍急的江水奔腾入海，水火无情。那些官员带着怎样凶猛的恶威胁善良的海通，而海通又是忍着怎样的痛自抉双目，捧盘致之？想到此，我内心一片茫然，不能自已。也许不信佛的人来到此地并不能相信大佛真的能镇压水患，但是至少在看到如此威严缄默的佛时可以带给行船的人战胜激流险滩的勇气和决心。邪不压正，作恶只是逞一时之快，在善面前终将俯首称臣。唯有善莫大焉，唯有回头是岸。
沿着只能容人侧身移步的狭长索道拾级而上，我们可以攀岩到头部所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