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遗言

大学毕业后，我完全可以留校任教或在大城市工作。为了父亲的那句遗言，我只放弃一切，来到小县城教书。
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里。虽谈不上鸟语花香，湖光山色，倒也是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田野里那青蛙“呱呱”叫声，牧童的笛子声，小溪的流水声，汇成一首乡村交响曲，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母亲在我五岁时因病离开了我们，她在我心目中的印象就显得很模糊，只有父亲从小陪伴我，一直到来上大学。
父亲在我印象中，就如大多数农村农民一样，正直、憨厚且又俭朴，他最大的愿望是要我考上大学，将来能脱离农村。父亲只读了小学二年级就被爷爷留在家中跟他学种田，因为爷爷认为农民主要以种田为生，读再多书都没用。可父亲却有他自己的见解：他认为一个男人应该志在四方，不应该一辈子呆在农村，那样是没出息而要改变这一现状，唯一办法只有发奋读书，所以从小，他就不让我帮他干地里活，哪怕是农忙季节，他一人在地里忙得三更半夜，也要我呆在家里看书，写作业。
母亲死后，父亲远不到四十岁，很多乡友都劝他再娶一个，他都谢绝了，邻村一位刘寡妇就三番五次托人前来说媒，父亲从来没动摇过，我曾劝过父亲，可他都呵斥我：你还小，懂个啥！我也就再不敢提。
我知道父亲很孤独。闲暇时，他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中的星星长吁短叹，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夜。父亲虽然手粗糙，却很灵巧，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除了读书写字他是外行，其它各种手艺他都精通一些，就拿木工活、瓦工活，无论是多么陈旧，只要经过他的手一改造，就如新的一样。所以村里经常找他帮忙修这修那的人很多，可父亲从没推辞。而且从不收取别人的报酬，有些乡亲非要给他钱，他都死活不收，还一个劲的说：乡里乡亲，谁不遇到过难事。
在我读高中时，父亲为了给我上大学的学费，除了白天忙地里活，晚上还要加工一些桌子、凳子、椅子，第二天赶集时就带到市场上去卖，有时为了做完一件家具，会熬到深夜，等我一觉醒来，他还在那里叮叮当当的钉钉子。我三番五次劝他不要这么劳累，累出病咋办？可父亲只是笑一笑：手头上活，又不费多大体力，哪能累倒了呢！我束手无策，心里想：若是为上大学，让父亲累病了，我还不如不长大呢！可不敢说出口，怕伤父亲的心。
很快高考时间到了。那天是父亲陪我去县城考试的，走进考场时，我望看站在操场边的父亲，心里酸酸的：这些年为了我上学，父亲百日昼夜地忙，又当爹又当妈，才几年功夫，人显得苍老多了，脸上的皱纹也爬满了，过去那直挺挺的背也开始驼了。想到这，我觉得手上的准考证沉甸甸的，我觉得这次考大学不是一个人，好像是同父亲两个人考。
上午刚考完试，我走出教室，父亲并没有问我考得怎么样，而是从怀里掏出用报纸包的几个包子递到我面前：儿子，饿了吧，快趁热吃！我拿着包子，看着父亲不知道说什么好，父亲又说：你说这城里的包子咋这么香，同样的面，我们农村咋做不出这味呢！我知道父亲没吃，他故意这么说。我递给父亲一个，他摇了摇手：我都吃饱了，你快吃吧！我一边吃着冒着热气的包子，心里想：谁说天下只有母爱，其实父亲同样也是伟大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以全县第一名考上了北方某名牌大学。记得邮差送录取通知书那天，我们家里挤满全村前来祝贺的乡亲，唯独不见父亲的影子，我四处寻找。只见父亲坐在母亲坟前正在同母亲说话：娃他妈，我没有让你失望，我们的儿子终于考上大学，有出息了，我再苦再累也值得，你临死也叫我给孩子找个妈，可我一想，给孩子找个后妈会影响孩子学习……我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一直不娶的真正原因。我没去打扰父亲，一个人跪在树林中大哭了一场。
离开学还有半个月，父亲还是晚上加工白天带到集市去卖。有一天，天下着小雨还刮风，我劝父亲不要去，还说：只差点生活费。执意要去，直到下午都不见人回来，我心里忐忑不安，正要出门去寻他，同村的几位乡亲用一张门板将父亲抬了回来，看着满脸血色，昏迷不醒的父亲，我吓得六神无主，还是邻居大婶说：快送医院，还愣着干啥。其中有位乡亲说：他不让去医院，叫我们抬回来见他娃一面。说到这突然有人叫我名字，我看父亲睁开了眼，我忙上前扶住父亲，他抓住我的手说：孩子，爸把你的学费还有生活费都给你攒够了。说完又停了一下：以后要靠你自己，但你要记住你是农民的儿子。话说完就倒在我胸前，任凭我怎么喊，再也没喊醒他——我的父亲就这样离我而去。
这就是父亲留给我最后一句话，一直到今天工作十余年，我都铭记：我是农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