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闲游香雪海

在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常春之景的江南，即使你淡泊的心境远离了红尘之外，只要你走出蜗居的城市街道，走进自然的山山水水里。一草一木都牵得你细心留意，心也就变得纯朴起来，连目光也是透亮的。这是一种境界，外人是不易察觉得到的，这也是常常喜欢独自一人，游历在江南烟雨风光里的主要原因吧。
冬日的暖阳下环太湖的那些小山，依然翠绿，只是比夏季的时候稍瘦了点，也没有春季那么艳，落了叶子的朴树和退了色的香樟与木荷，混搭着层层铺向山顶，远远望去倒也多了些少有的骨感。
踏雪寻梅的意境永远都是那么令人神往。可今年的雪花却迟迟不来。心便按不住了，沿邓尉山下西行，路边的梅林依然伸着干瘦的枝条，阳光下一片黯然。远处村庄有鸡犬相闻，意有炊烟袅袅的乡村气息。正是农闲，田间少有耕作。便觉得一种难得的清静。
因梅还不到花期，香雪海里少有游人，偌大的园子空静而又安逸的在阳光下晒着太阳，好像我的到来根本没有引起她的注意，或是压根在眯着眼睛嘲笑我这个外乡人，不懂欣赏，来的不知时宜了吧。
穿过两株紫薇树，右边就是梅园了，转身进去迎面一株腊梅，从天而降般的开在眼前了。满树的花苞鹅黄鲜活。虽绽放的还在少数，但已有淡淡的清香沁人肺腑了。老叶还未脱尽，新枝已蓄意开张。就连今冬的雪儿也胆怯了吧。在这片梅林里她先于别树领略了一身的骄傲。她的骄傲已唤醒无数枝头的共鸣。看！红梅白梅绿梅墨梅，每一枝傲骨都已冲破封冻于心的禁锢。在咋暖还寒的料峭清风里，早已怀揣六甲翘首遥望了。
左边是条弯曲的山路，两边夹道而生的栀子把小路装饰的深远悠长。高大的香樟，挂满相思的冬青，驼背弓腰的杨梅，瘦骨嶙峋的紫薇，傲然挺立在路旁。用她们的另一种超然，俯视着曾到过这里的文人墨客，仰或是平民百姓。拾阶而上，山腰处绿荫间有一厅堂，廊坊数楹，门楣匾额上书：闻梅馆。馆后有一泉，泉上方一梅花状小亭，这就是有名的观梅亭。亭前竖乾隆亲题御碑一块，也让人多少领略到那个风流倜傥的大清皇帝。六下江南，爱江山也更爱美人的他，是何等的超凡脱俗与众不同。
望梅亭下乐泉边，有一壁崖携刻“香雪海”三字，苍劲有力。落款为“商丘·宋荦”。没想到这个做过两江巡抚，深得康熙重用的老乡，不但是位清正廉洁的好官，还是集文章收藏及雕刻于一身儒家才俊。原来“香雪海”竟是出自康熙年间的这位北方汉子。据说，姑苏城的沧浪亭和苏州名茶碧螺春的由来，都与宋荦有着分不开的渊源。心中便生出一种师崇的敬畏来。
说起老乡还有一路之隔的司徒庙，本是汉·光武帝位列之首的，第一功臣“邓禹”的草堂。河南新野人，辅佐刘秀灭王莽定天下功劳赫赫。功成名就的他激流勇退。史记载：“禹有十三子，各让其守一艺，修整闺门，教养子孙。禹内文明，笃行淳备，事母至孝。天下既定，常欲远名埶”。于是在光福镇郊，太湖岸边建草堂，栽松柏植梅林，过着采菊东篱下把酒见南山的农桑生活。
如今光福镇的邓蔚山因他而得名，司徒庙里的千年古柏是他亲手所植。风霜两千载的古柏，历经了无数的狂风霹雳。两株被摧倒，一株被扭曲，一株仍直立。直立的仍笑傲苍穹，扭曲的依然勃勃奋力，倒下的虽骨骼裸露，皮肉连接处依旧勃发着青青活力，青翠的枝条向着蓝天，欲起身站起。难怪乾隆看过亲赐四字：“古怪青奇”。想必这四棵古柏就是浓缩了邓禹的精神智慧，才能得以静观日月，笑看东风的吧。
闻梅馆内一杯清茶，独自品着，清冷的风绕过木荷林游过来，却没有捎来梅的香气，只有望梅亭上，几位老人坐在朝阳面，闲聊着午后的时光。看样子，我来的真不是时候。品一口浓茶，想想，也不尽然。犹如这株腊梅，独自的开着，我来与不来，她都是这样子开，我却撞上了，好像为我一人所独享。若是众梅相放，观梅者纷至沓来。闹哄哄反倒失去一种空灵的静美。今日我的到来，对于香雪海的这株腊梅来说，想必会有同感的吧。有时独处也是一种享受，在这无人的山间，在这还没有花香的闻梅馆里。“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想想陆先生咏梅的孤独暗喻。也足以让人懂得生于尘世，怀才不遇，知音难求。宁可零落成泥化作尘埃，也还是冰肌玉雕的魂魄，在心定神闲的人生旅途里清香如故。
冬日天短，登上望湖亭时，夕阳已沁染在太湖里了，波光粼粼，渔樵归隐。几只船儿早已落了帆，静静的停靠在暮色的港湾里。几只野鸭悠闲戏水，一行白鹭落进山林，水气不知不觉的弥漫上来。使得眼前的风景都渐渐被烟雾隐去。今日无雨，亦没有友人离别相送的感触。我却想起另一位曾客居江南的老乡王昌龄：“秋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虽时景不照，心志却有同感。
当回到山下，香雪海早已隐藏在暮色的灯火里入梦了。

20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