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瓜香

娘常常为自己有个儿子在城里工作而自豪，我却一点也自豪不起来，甚至有些愧对老娘。爹死的早，娘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养大成人。如今，我已结婚生子，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我几次想接娘来城里享受天伦之乐，可娘说她在农村住惯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窝，常以各种理由拒绝来城。做儿子的总不能把自己的娘绑来吧！只要她老人家高兴，随她吧！

我平时工作忙，很少能抽出空来回家看看娘，反倒是娘常来看我和儿子，每次来她都不空手，什么大豆啊！花生啊！还有红薯，都是娘自己种的。想到娘一个人提那么多东西大老远来看我，我心里一阵酸楚。忙接过娘手里的东西说，娘，提这么多东西您能提得动？家里什么都不缺，以后别提这么多东西了。娘说，我孙子最喜欢吃我种的红薯了。娘就是这样，她心里总装着我们，惦记着我们。在娘眼里，我似乎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娘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想留娘多住些时日，好好尽尽孝心。可娘死活不肯。她说不回去哪成啊，家里还有十几只鸡呢，我不回去还不都得饿死啊！我和儿子送娘下楼，我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娘说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浪费吗？儿呀！娘知道你孝顺，挣钱不容易，留着给我孙子上学用。娘轻拍着儿子的后脑勺说，我孙子将来一定比他爸有出息。说完娘就笑了。我想送娘到车站，娘说你们回吧，娘知道路，回吧。看着娘孤独的背影渐渐远离我的视线，心里一酸，不争气的眼泪潮水般噙满了双眼。透过模糊的视线，娘的背影突然矮了许多，娘的背有点驼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儿子突然感冒发起高烧，也不是什么大病，在医院打了几次点滴就又活蹦乱跳了。不知娘是从哪得来的消息，听说孙子病了，她把家里好不容易才养大的鸡全卖了，急匆匆地赶来。一进门就问小凯怎么样了，娘说这话时样子很是着急。我说娘你是怎么知道的，已经好了，是感冒。娘听我这么一说才松了一口气。我看见娘又提了东西，那是一只装化肥的编制袋，里面装着好几个大北瓜。北瓜！我有30多年没吃过娘亲手种出来的北瓜了，我着实感到惊喜。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关于北瓜的一些往事来。

那时候爹还健在。当时在农村是公社制度，每个自然村都有一个生产大队，大队下面又分若干个小队，地都是公家的，我们都靠挣工分糊口，粮食和蔬菜都是统一分配的，我们家每年都会分到几百斤北瓜。因北瓜个儿大产量高，容易储藏，所以队里的菜地每年都种很多北瓜。北瓜成了每家每户的主要蔬菜。娘为了省油，很少炒着吃。她做北瓜的方式很简单，不是蒸就是煮，调料也很单一，除了盐还是盐。慢慢地我挑剔的味口开始排斥北瓜了，我常常把和稀饭搅在一起的北瓜块儿偷偷地扔掉。有一次竟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娘逮个正着，娘狠狠地呵斥了我一顿，说我是个败家子。就是那一次，娘动手打了我，我委屈地哭了。我知道，娘其实很舍不得打我。娘破天荒给我做了一次醋熘北瓜丝，我端着娘特地给我醋熘的北瓜丝，我又哭了。但这一次哭和挨娘打的那次哭不一样，这次绝对不是因为委屈才哭的。眼泪噗嗒噗嗒地落进碗里，我吃得特香，我想幸福的泪水就是世间最好的调料吧。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就是30多年过去了。30年，把娘的头发都熬白了，人也瘦了，娘在我心里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这时，一股熟悉的味道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是北瓜的味道。是娘在厨房里煮北瓜稀饭。北瓜的香味弥漫整个屋子，像一股上升的暖流，把我的躯体轻轻地托起。此刻，所有来自生活和工作的压力与烦恼顷刻间已荡然无存。北瓜的香味透过那扇朝北的窗户向北飘去，那是家的方向，那里有我难忘的童年和难忘的北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