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姥姥的记忆

我的姥姥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她的一生平淡无奇，从未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更提不上与那些大奸大恶之人相提并论。以至于到了现在，在姥姥去世了六七年之后，我甚至都已经想不起几件关于姥姥的事情，甚至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梦中的潜意识里清晰地记起姥姥的容貌。
对于此，我自然是感到万分的愧疚，因为虽然不太记得，但母亲跟我说过，我从小是姥姥带大的。姥姥对于我的健康成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照理说我应该对于姥姥有着不同寻常的亲昵才对，偏偏我这个没心肝的外孙女记事太晚，在离开了她的怀抱之后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依赖之情。姥姥去世时我读初二，那时候，看见母亲哭得天昏地暗，我才突然意识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姥姥了，于是我的眼泪也不住地淌成了一条小河。
也许是白天事情太忙的缘故，我很少在梦里梦见姥姥，以至于渐渐忘却了对于她的思念，甚至都来不及去想自己对于她到底有着多少的思念，又或者，到底有没有思念。初三时，在姥姥去世后第一次我在梦里梦见了她，不记得梦的具体内容，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就开始上吐下泻，平常很少生病的我在中考前的关键时刻突然莫名其妙地生起病来。还有一次梦见姥姥，就已经是大学以后了，在梦里，我清晰地看见了姥姥的模样，长久以来的思念之情终于在那一刻爆发，我在梦里面泣不成声然后惊醒，发现枕头已经被眼泪打湿了一大片。渐渐长大的我，开始担忧生老病死、世事无常，开始越来越珍惜身边的人，也开始越来越怀念我那已经离开的姥姥，那个曾经养育了母亲和我两代人的普通妇女，努力地在记忆里搜寻着关于她的为数不多的画面。
姥姥的眼睛不好，身体也不太好，记得小时候，她经常带我坐在窗沿下面晒太阳，说是这样可以增强体质。小时候的阳光总是很暖很暖，现在闭上眼睛，仿佛依然能够闻到阳光的味道，我们祖孙两个人就这样懒洋洋地坐在太阳底下。有时候我会缠着姥姥给我讲故事，同样的故事，我却总能听上一遍又一遍而感不到厌烦；有时候姥姥会哼着她那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曲调的歌，与其说是歌，倒不如说是戏曲，像她这个年纪的人，都是喜欢听黄梅戏的；还有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做，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阳光底下，小时候的天总是格外的蓝，我喜欢抬头盯着太阳看，姥姥便吓唬我说这样会瞎了眼睛。
有时候我会觉得姥姥是相当没有耐心的。那时候的我穿鞋总是分不清左右脚，于是每自己穿一次鞋我就会大声的问她我穿倒了没，记得那次我明明是穿反了鞋，姥姥却连看也没看就说我穿对了，结果我就左右反着穿了半天，知道妈妈回来给我正过来时，我还强调是姥姥让我这样穿的。长大后，母亲说姥姥小时候是地主家的大小姐，小时候没有受过苦，自然是对于家务不在行的。听说这个以后，我还曾一度对姥姥的童年充满了羡慕和幻想，却是最终没有问过姥姥她小时候的生活是否真的和电视上演的地主家一个样；不过对于姥姥的不善于家务，我可是深深的领教了的。母亲说姥姥曾经给姐姐做了一条棉裤，结果姐姐早上穿上，晚上睡觉时妈妈就发现棉裤已经开线了，可见她老人家的手工是有多么的粗糙。这件事我当然不会知道，却是朦胧中记得一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糗事。
那时候农村的孩子，没有什么好吃的也没有什么好玩具，白天时父母都出去忙，剩下姥姥和我在家留守。小孩子当然都是嘴馋的，我经常向姥姥嚷嚷着说自己饿，其实也不是真的饿，用当今流行的一句话说，可能就是嘴巴比较寂寞而已。偏偏家里又没有那么好吃的给我预备着，嘴馋的我便时常自己翻箱倒柜地搜寻。又一次，我看见了一块粉色的肥皂，那时候我当然不知道这是肥皂，只是觉得那东西闻起来香香的，心里就认定这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我把肥皂举起来对姥姥说自己饿了，然后问她这个可以吃吗？谁知我可爱的姥姥真的让我饥不择食，告诉我这是可以吃的。结果可想而知，吃了肥皂的我嘴唇肿的老高，妈妈回来后心疼的不得了，姥姥只好在一旁给自己解围“那她说饿我有什么办法，谁让你们出去前不给预备点吃的呢？”果然是大小姐出身吧，现在想起来，当时姥姥那些荒诞的行为都给我的童年增添了许多不可比拟的乐趣。
后来我上了小学，不需要姥姥在身边看着了，姥姥便回到了两个舅舅家住，记事越来越多的我对于她的记忆反而是越来越少了。姥姥的眼睛本就不太好，后来一天天的加重，治疗了几次也不见好转，渐渐地失明了。从来生活在一片彩色之中的我们自然不会体会到她的感受，从眼花到失明，我想那时的姥姥心情应该是很痛苦的吧。每年寒假，妈妈都会把姥姥接到我家过冬，我和姐姐便充当起了姥姥的小拐杖，姥姥不必再整天摸索试探着前行，我们会搀着她告诉她哪里是台阶，哪里有障碍。其实那时候的我们还是很喜欢做这些事情的，年幼的我们还不太理解孝顺的含义，只是觉得整日跟在父母屁股后面跑的我们终于有了事情可做，仿佛是一个怀才不遇多年的人突然间得到了“重用”，心里自然十分开心。可是老人年纪大了就总会觉得自己是别人的负担，姥姥总是不想麻烦我们，以至于她都很少喝水，偶尔喝得多了要去厕所有时也会自己摸索着要出去，不好意思一遍又一遍地叫我们。还有时候，姥姥觉得在我家住的时间长了，就一遍遍地要求母亲将她送回家，嘴上说是想家了，其实是觉得自己家里有儿子赡养，总在女儿家住着会招人笑话。那个时代谁家的生活都不太富裕，自顾不暇，两个舅妈对姥姥也不是太好，姥姥在家里其实并不开心，母亲知道姥姥的心思，就不把姥姥的话放在心上，想让她在我家多住些日子。时间一长，姥姥就急了，经常自己挎着她那个装着几件衣服的小包裹、住上拐杖偷偷溜出去，一路走一路摸地走上回家的路。每当这时，我们跟着母亲追上姥姥连拉带拽地把她领回家后，都会少不了和她吼上几句，毕竟十来里的路程，她的眼睛又失明，连个招呼就不打就这么溜出去真的很让人担心和着急。现在想来，那时候对她的埋怨真是万分不应该的，姥姥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不想自己的儿子被人笑话，我们非但忽略了她的好意，反而又让她觉得又给我们添了麻烦、找了气生，她的心里肯定不会好受……
可是等我明白过来这些以后，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我想再次扶着姥姥那树皮般干枯的手送她去厕所，想在她偷跑时追上去拼命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