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阴雨

春天的黄昏，一个人站在幽静的庭院里眺望远而高的阴沉的苍穹，心灵是轻快的，思绪是自由的，头脑是单纯的，摆脱了长久的阳光的朗照，迎来一个阴云浓重的日子，时而也会洒下几滴细微的春雨，总是断断续续的，这样的时刻是会让人觉得欣喜和难得的，因为人们在春天少雨之季对阴雨是极其渴求期待的。于我来说，这一种春阴的景象，常给我很多清静与想像，对于晴朗的时间里人世的喧嚣烦扰，早已从心中荡然无存了。人们有时会在阴雨天气里愁闷不快，把自己的心情喻为那惨淡的乌云或冷清的凉雨，其实他们是没有领略到这阴雨的韵味的，阳光的灿烂与明媚固然是受世人的颂美和留恋，但风雨冰雪的降临也不应受人们的咒诅，这都是大自然的有规律的展示。
厌倦了那催人昏睡的艳阳的照耀，我宁愿久久地伫立在这使人清醒的凉意中，微风夹着一些雨丝吹上脸颊，消融进温暖的皮肤里，身体不禁微微一颤，似乎又触到了秋天雨水的冷瑟，但毕竟不像秋天那样萧寂与冷峭，那时我会感到一种悲哀和落寞的，而现在则完全是沉醉和愉悦了。往日不愿走出房门去赏阅景色的，但遇到这样的阴雨绵绵的天气，在房子里读书也没有兴趣，那雨水细腻婉转的声响总招惹着人的灵魂，仿佛是一曲动听悦耳的音乐，于是也不再读那些传记和诗词了，只去欣赏这自然的音乐盛会，去感受阴沉笼罩的暮色黄昏。春天的阴雨也够绵延、含蓄的，就像深闺之中柔媚的佳人，总让人倍加怜惜和眷念，这与夏天的热闷、急烈的滂沱大雨完全是异样的，夏天的阴雨太过于粗犷了，像山野之中的伧夫野老，豪壮有余，典型全无。面对眼前的青草绿叶的湿润，便想到它们正畅快地茁壮成长起来，又想起杜甫的诗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来。这阴雨不仅滋润着生命万物，还滋润着人的干燥的心田，像一泓清泉流灌于躯体之中，顿有甜美的味道。周围还有一株花枝招展的樱桃树，那些红润素净的花瓣在细雨之下愈加明洁可爱了，像被洗尽了一切的污浊的尘垢，而焕然一新于视线之中。树下落了许多的花瓣，点点行行，慢慢地枯萎泛黄了，对古之诗人墨客来说，会引起很多的惆怅和叹息吧，但我却没有任何的感伤，因为我敬重这一种顺其自然的陨落。
人们常常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去公园或郊外游逛，俨然《清明上河图》中热闹喧扰的情景，显出太平盛世时的平和、悠闲、谐调，但我却最常在阴雨的天气里，一个人到田野、荒园去流连与沉思，这并不是要表现什么高雅的志趣，只是一种个人的崇尚与爱好吧。当我真正接近缤纷多彩的自然界时，才明白过去的许多生活过于单调；当我切实感受到宇宙万物的繁杂浩大，才明白人间的琐碎太过渺小。有很多个阴雨之日，独自徘徊在田野小河之边，踏在松软潮湿的土壤上，或是柔嫩青翠的小草上，四周寂无人迹，能听到呜呜的小河流水和呼呼的风曳树枝，一切的昔日的浮尘都淹没在凉风细雨之中了。我很羡慕“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张志和，所以处于如此的时令、境地，我竟也不愿舍其离开了。偶尔采几片绿叶，偶尔捧两手清水，偶尔望一时天空，心中自有一种逸趣在，非拥挤喧闹的地方所可比拟。春雨并不会下得大，不需要举着伞或披着雨衣，任整个身体都沐浴在风雨之中，进行一次彻底的洗礼吧。自己可以放开嗓音去大声歌唱或呼喊，不用担心会有别人的在意、嘲笑、厌烦，只有自然万物在静听着你的声音，也许它们正品味你的音调呢，就像你也在品味它们的音调一样。
我凝望着天空中灰暗的阴霾，那里的云雾微微地浮动，有时散开，有时聚集，变幻出许多奇异的景象。妙趣横生的自然现象，对于人类来说，总是充满神秘的，惊奇的，人们世代在与自然的融和、敬畏之中度过，在睛雨风雪的感染下永恒地生活。天空中蓄积的不仅是浓密的阴云，更是一种播洒希望之雨的神奇力量，承载着人们渴望甘霖降临的梦想，凝聚着人们美好的企盼。春天阴雨的日子是稀奇、贫乏的，所以倘遇上一个阴雨绵绵的时期，而又延续有好几日，便是一种甜蜜的奢望了，在此时感受一下雨水的湿润或到野外吮吸雨后的清新气息，精神会更加抖擞与兴奋，似乎雨水激醒了人们沉睡的灵心。我喜爱这一种烟雨霏霏的景致，极纤细，极恬静，极富有诗意，使人想起韩愈的诗句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在黄昏的暗淡和凉意之中，思绪便不停地漫散开去，我想，整个地球也都沉浸在这一场阴雨中吧，无论是城市和村舍，无论是山峰和河流，无论是废墟和寺庙，无论是农田和学校，全都笼罩上一层厚重的雨暮色。当然世界上还有很多晴朗的地方，但我在此时的想像，却是直到天涯海角的尽头，阴雨依旧是连绵不断的。
夜色渐渐地稠密了，包裹在身体的周遭，像要把一切事物都吞没似的，那天空的愁绪模糊不清，变得漆黑一片。我望不见身边的树木、青草、地面，只感到从上空滴洒下来的凉雨，一点点划过自己的脸庞，又起了一阵微风，我因此觉到一些寒意，但又不忍就此回到沉闷的房子里，生怕明日会是一个浓郁的艳阳天，又会被暖风吹得醉醺醺的，没有现在的深思的精神了。于是，我留恋这春天的怡人的阴雨，只希望它能够长驻人间，但这只是一种幼稚的虚妄的想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