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土匪散记

湘西土匪，天下闻名。到长沙省会大都，如果遇到当地人要挟，你只要说：“你们不要惹你，我是湘西土匪窝里出来的。你想怎么样？”对方一听定会对你敬而远之。据说当年贺龙元帅问：“主席，为何不到湘西走走？”毛泽东笑道：“我怕你们湘西的蒙汗药。”
总之，湘西之血性，湘西之神秘，湘西之野蛮，湘西之秀美，确实，让世人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外省人对湘西人，要么称之为“蛮子”，要么称之为“苗子”，要么称之为“土匪”。其实，土匪许多是无家可归的良民，有许多悲壮哀怨的人生传奇。
剿匪小说《武陵山下》，写尽了湘西土匪的狡猾残暴。其中尤以古丈县匪首张平为最。他率领匪徒，攻陷县城，独霸一方。青天白日，于县城奸淫少女施暴致死。当地流传民谣：“天见张平，日月不明；地见张平，寸草不生；人见张平，九死一生。”其人残暴，可见一斑。
长田湾龚老伯，是我父亲熟人。年轻时，他是辰溪土匪石玉湘的部下。石玉湘是国民党暂编军军长张玉林的师长，毕业于黄埔军校。因与蒋介石不和，被迫回乡。闲居故乡仙人湾的望乡山界之上。其父石宝成与贺龙父亲是拜把兄弟。贺龙出道前与曾湘西土匪关系密切，许多都是把兄把弟。贺龙，湘西桑植人。解放后，湘西剿匪，本应派遣贺龙坐镇。但因牵涉过去千丝万缕的纠葛与道不清的渊源。贺龙回避了，结果是林彪四野进军湘西。
《武陵山下》有围剿石玉湘的长田湾会战。活捉了石玉湘。龚某也是那一仗被捉拿的土匪。不过年龄只有十八岁。已经是条好汉子了。身材魁梧，牛高马大，一米八四，身手敏捷。当时关押在辰溪监狱。高级别的匪首，解押至沅陵。当时准备处决石玉湘，但因贺龙一个电话，才刀下留人，石玉湘逃过一劫。原来石玉湘之父曾有恩于贺龙之父。贺龙与石玉湘也是世交好友。如此而已。
当时成千上万的匪徒，都面临极刑。而且着手屠杀。听老人说当年故事。杀土匪一是捆绑塞到大船上，再用机枪扫射；一是押解土匪到山野挖单独掩体，挖好后，再扫射剿灭，尸首埋进土匪自己挖就的坑里。也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其时恰逢抗美援朝战争爆发。许多湘西土匪，马上被改编为志愿军，从湘西直接开赴朝鲜战场。据说，朝鲜战场打得最勇猛最灵活的就是湘西土匪军。他们带着拼死立功的决心与豪气。带着湘西人的血性与刚烈。血洒异国土地，立功炮火之中。
而长田湾龚某，更是奇男子伟丈夫。他所在的连队攻打一个美军的山头。屡攻不下，死伤无数。他杀红了眼，一怒之下，独自端一挺轻机枪，犹如一条钻山豹，腾挪飞跃，灵敏如猿猴。独自攻下了敌人的山头。一时名扬天下。他在朝鲜受到金日成的接见表彰。亲手授予朝鲜独立勋章。战后回国，作为特级战斗英雄，周恩来为他颁发纪念勋章。这是湘西土匪获得国家国际的钦佩与表彰。这是普通人生命焕发出的耀眼光彩。
但是，荣誉过后，归于平淡。龚伯仍旧回到原籍故里。成了一名安安分分的乡村农民，结婚生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养家糊口。他曾经的传奇，他曾经的荣耀，都化成了历史烟云，似乎逐渐远去淡淡消散了。然而，历史峰回路转，一九八四年四月，金日成访问中国，事先提出想见见当年被授予朝鲜独立勋章的老英雄们。
于是，已经融入泥土的龚老伯，居然被北京派人找到。一番打扮后，到北京等待金日成的接见。英雄老矣，感慨无穷。三十几年弹指一挥。伟人与贫民紧紧的握手。这次相间，改变了龚老伯的人生命运。当局者良心发现，解决安置这些有功于国家民族的英雄。且安置他们的子女工作。这样，老伯被安置到龙门溪邮电局上班，子女到了县城工作。也是那时我才与他接触交往。他是一个和善的老人，五十多岁，仍然腰板硬朗，力大无穷。只是从没有听到他说起自己的英雄往事。他的故事都是邻居旁人传颂的，被别人在心底敬佩。
他一个人守着一个邮局，诸事繁忙，一丝不苟。顺顺如普通不过的老农。不知底细的人，谁也想不到自己眼前是一个曾经风云一时的好汉豪杰。他成了岁月里的隐者。每当我从邮局过时，我们都互相招呼，我对他尊敬有加。从湘西到朝鲜，从土匪到英雄，从青年到老年，多么不寻常的经历，多么传奇的一生。他在我眼里成了远去的神秘血色湘西的背影，一个时代的原始粗狂的余音。
后来我到了城里，很久没见过龚老伯了。也不见他在龙门溪邮局了，许是退休了。一晃十多年就又过去了。有时无意中遥想地方的历史，不由想起他与他的人生传奇。也许他还在人世，或者他已真的成为了一段需要回忆探索的湘西人物了。
（08，05，27，12，34分于湘西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