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儿

许多年过去了，世事多变幻，多少往事也早已忘记，可那个叫浅儿的姑娘，那雪白雪白的脸庞，那双秀气可人的眼睛，那灵动清柔的话语，还有在荒野上低低回荡的那只歌，都一直深藏在我的心底。在那个月圆的日子里。多少年来，我一直一直都想着她，想着那双灵动逼人的眼眸。她真的就那么去了么？
——题记
匆匆地赶到车站，那辆破旧的中巴里已差不多坐满了人。放下沉重的挎包，我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连忙伏下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中才感到好受了一些。
站起身时，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嗓音：“姑娘，请让一个好吗？”
我回头一看，那是一个中年汉子。高大壮实的身材，古铜色的皮肤。上身穿一件半成新的蓝色衣服，下装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裤边已被磨损的灰蓝色裤子。古铜色的方脸上有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和一张坚毅的嘴。一双拿惯了锄头镰刀的大手，抱着一个用薄棉被包着的小女孩。
女孩看样子只有七八岁，脸色惨白中带有一丝腊黄，眼睛微微地闭着，很安静地躺在父亲的怀抱里。感觉到我的目光，她睁开眼来，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却极是灵动逼人。看我瞧着她，她朝着我笑了笑，递过一个红红的桔子，道：“姐姐，给你这个。我妈妈以前坐车时就吃这个的，吃了就不会难受了？”声音稚嫩柔软，软软的，竟说不出的好听。声音入耳，刚刚胸中那点烦闷竞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可爱的小精灵，我朝她笑笑，道：“谢谢小妹妹，姐姐没事的。你妈妈呢？”
我一边让开路让她们父女俩先上车，一边看着中年汉子的身后，并没有再看到人影，所以我问着小姑娘。听到我的问话，那中年汉子朴实的脸上飘过一丝阴影，低下头去，担心地看着她女儿那雪白的脸庞。小姑娘却嘻嘻地笑着，道：“我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天上，爸爸说她天天都看着我呢！你说是不是，爸爸？”
她父亲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苦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道：“是呀，浅儿的妈妈一直都看着浅儿呢！”
我顿时呆了一下，抱歉地看了一眼那朴实地中年汉子，讷讷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那汉子侧过头，低低地道：“没什么，这孩子……”微微地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抱着女儿就上了车。在路过我身边跨上车门的那一刹那，我看见在他望向女儿温柔的眼神中，有一层朦胧的雾光泛起，木讷的脸上，竟然隐藏着深深地悲伤和绝望。
那是怎样一张无助的脸啊！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的今天，那泪光中的无助和忧伤，依然在我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上了车坐下，看到那父亲就坐在离我不远的位置上，仍然就那样的抱着她的小女儿，仿佛捧着这世上最贵重的珍宝。女孩安静地躺着，似乎是疲惫欲睡。父亲替她拉拉小棉被，又不时地低下头去，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低低地说着什么。又侧过耳去，倾听着那小宝贝的喃喃细语。抬起头来时，我看见她眼中那莹然的泪花，已然挂落腮边。
忽然，一只小手，瘦瘦的，雪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下透着隐隐的青光，触到了那满是胡茬的腮边。轻轻地，柔柔地擦掉了那颗莹然的泪珠。然后，稚嫩地，软软地声音响起：“爸爸，别哭了，妈妈不喜欢看见你哭的，妈妈在看着我们呢！”
父亲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小手给惊得呆了一下，良久，才应了声是，一个字，却是说不出的哽咽。
那女孩又软软地笑了笑，又道：“我今天妈了很多了呢！说不定，我不会去见妈妈的，只是，妈妈一个人在天上，会寂寞的。”
那父亲抱着女儿的手臂明显地紧了紧，摇摇头，拼命地忍着快要掉下来的泪水，道：“不会的，妈妈不是一个人呢，她不是一直都看着我们的吗？她希望你好好地陪着爸爸呢！”嗓音低沉而嘶哑，让人感觉说不出的心酸。
女孩轻轻地摸着父亲那满脸的胡茬，道：“爸爸的胡子长长了，会扎人的，很讨厌呢！妈妈看见又会说爸爸不听话了。”
“回去后你帮爸爸刮掉它好不好？”父亲看着女儿，眼神中满是温柔和庞溺，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悲伤。
“嗯。”女孩软软地应了声，缩回小手，又道：“我有点想妈妈了，我好久没有听她唱歌给我听了，爸爸你唱给我听好不好？”
“好，爸爸唱，浅儿睡觉。”沙哑的嗓子，低低地音调，温柔而舒缓地响起，在这安静的车厢里，在这荒野的盘山公路上，悠悠回荡。
在那好听地歌声中，我的心竟然恍忽起来，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我心中泛起。我扭头望向窗外，远处青山朦胧，路边的树木飞快地倒退着。我眼中却有了一层薄薄的雾，看不清那窗外的天空。
车不知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车厢在短暂的嘈杂声后安静下来，把我从朦胧睡意中惊醒。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是那小姑娘么？是那清秀可人的小姑娘么？
　浓浓的悲伤沉沉地压抑在我的心头，竟让我不敢回过头去。车厢里安静得可怕。良久，一阵沉重的喘息低低地响起，带着被压抑住的哽咽，那是怎样浓浓的悲伤和绝望啊？
我终于回过头去，女孩安静地躺在父亲地怀抱里，神情恬静，嘴角竟然带着微微地笑意，宛如熟睡一般，只是已经没有了生气。
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下来，落在那雪白秀气的脸上，那被压抑的抽泣在喉咙间打转，一双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握住那瘦弱的小手，好象生怕女儿再次离开一样。
整个车厢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氛，大家都沉默着，注视着那父女俩，仿佛是怕惊醒那已陷入甜美梦乡的小姑娘。或许在梦中，她已经见到了她的妈妈吧！
过了良久，那父亲站了起来，抱着她的女儿，朝着大家鞠了一躬，低低地道：“让我们下车吧，对不起大家了。”按家乡的风俗，他们父女俩是不可以再呆在车上的了。
下了车，那父亲抱着女儿，呆呆地站在路旁，嘴里仍然轻轻地哼着那首古老而温宛的歌，脸上除了悲伤和绝望，竟是说不出的孤独和茫然。
车缓缓地又开动了，我回过头去，看着那女孩脸上淡淡的笑意，也许是和妈妈在一起了呢，在天上，妈妈和她正一起听着父亲的那首歌呢！
车渐行渐远，窗外，只剩下了模糊的青山和那孤单的背影。
“人真的是那么容易就去了么？”这个念头，竟一直压迫得我透不过气来，有一种特别心酸的感觉。“她真的这么容易就走了么？”
天色已昏黄，我蓦然记起，今天正是中秋月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