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深处

记不清第一次见他是哪一天了，只记得那天并不热，饭店的冷气开得也很足，他却不停的拿出手帕擦汗。
之前只是偶尔听妈妈隐约的提起有这个人存在，后来有一天，阿姨拐弯抹角的询问我关于妈妈再婚的意见。于是我就想，既然妈妈这么在意我的看法，那么就见一见他吧。
于是就见了，约在一家饭店。我从家里过来，妈妈下了班从单位过来，他从自己家里过来。我和他先到，谁也不认识谁。我在饭店门口晃啊晃，没有想到这个穿着警服的人就是妈妈要嫁的人。他看着背着很大的包的我，以为是外地归家的小孩，也没有想到我就是他要见的人。直到妈妈赶过来，看见我们两个站在门口，很意外的说，你们怎么都在门口？
那顿饭吃的很慢，基本上都是我和妈妈在说话，他偶尔插一句，只是不停的擦汗。后来妈妈问他为什么一直流汗，他回答说，紧张。
我是妈妈最宝贝的女儿，爸爸离开十几年来我一直听话懂事的长大。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又保送了研究生，给了妈妈莫大的安慰，所以我的态度在妈妈心里比什么都重要。妈妈事先跟他说，如果我女儿不同意，我肯定不会结婚。
所以他会紧张。
我并不清楚他怎么样追上了我妈。妈妈长的很漂亮，显的很年轻，这么多年看上我妈的人也不少，条件比他好的也很多，但是妈妈一个都没有答应。他比妈妈大一些，虽然也不显老，但是毕竟年纪摆在那里。这也是最开始妈妈最犹豫的地方。甚至一开始一起走路遇到认识的人，妈妈也会马上低声吩咐他快点走不要让别人看出他们在一起走。
妈妈告诉过我这么一件事。他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有一天妈妈要买个床垫，他自告奋勇先去帮我妈挑，看到了合适的再通知她。推销员是个很机灵的女孩，见他想买就一口一个叔叔的叫着很是亲热。后来妈妈赶过去，那个女孩想讨好顾客，就跟我妈说，你们是两口子吧，你怎么这么年轻啊。刚才我叫他叔叔那么就得叫你阿姨。可是你这么年轻看上去我该叫你姐姐啊。
刚好戳到了妈妈的烦心处，于是妈妈就火了，甩手离去。
他就跟着我妈一直走到我家。妈妈怎么看他怎么都烦，就说，你来干什么，你走，我不要看到你。
他楞了楞，然后说，我给你做完晚饭再走吧。
后来我想，也许就是他这样让着我妈，她才会动心的吧。
公开关系的那几年，妈妈和他像年轻人一样谈起了恋爱。暑假回家发现妈妈晚上经常和他出去散步，他家离得也不远，两个人就约在路口见。寒假回家有一天我正在睡懒觉，他给我打电话，说赶快起床你妈又有任务分配了。我睡意正酣，没好气的问他去干嘛，他说，你妈要我带你去逛超市买点你喜欢吃的东西回来。
就这么过了三年。
后来妈妈和他结了婚。他和妈妈一起到我的学校来看我，算是结婚旅行了。
带他们去逛街，妈妈觉得好看的他都想买。去静安寺拜佛，大家都往上面扔硬币，他也把硬币都掏出来让我和妈妈扔。我给妈妈拍照，他站在旁边腼腆的笑。
他们走的时候，我问妈妈，嫁给这个人，会后悔吗？
妈妈想了半天，说，他是个好人。
再后来他们搬了家。他退了休，在郊区买了个一楼的二手房，说有个小院子可以养些花花草草。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环境并没有事先他们电话里描述的那么好，妈妈上下班的路程也比原来远了一半。
偶尔妈妈也开始有了些抱怨。说他的脾气没有结婚之前那么好了，有时候还会自己生闷气，不和别人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妈妈，但是心底，是鼓励妈妈离开他的。自始至终，我都觉得他配不上我妈。也许是有些自私，虽然我爸已经离开很多年，虽然他对我很好，但是始终，我的钱包里，还藏着爸妈的合影照。
夏天的时候妈妈和他吵了一架，吵的很凶，据说他还发了脾气。我想，凭妈妈的脾气，她会很快会离开他的。
但是不久，一切就风平浪静了。妈妈又开始挽着他的胳膊晚饭后散步了。有一天电话里妈妈小声跟我说，你去年冬天回家时带的暖贴今年给他也买几张，他腰椎不好，天气冷了会疼。
我终于明白，妈妈和他的感情里面，爱情并不像年轻人之间的那么浓烈，更多的只是红尘之外的理解和包容。
自深深处，我对他，多少有那么一点感激。我想也许我永远也张不开口叫他爸，但是，真的希望，他能够和妈妈，相扶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