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之门絮语

我站在地狱门口。死神向我招手……
啊，生与死竟然只有一门之隔，一步之遥，一念之差！
我不愿去那鬼地方，阴暗，潮湿，憋气——
一
我年轻时曾经做过一个恐怖的梦。
那时刚考进大学不久，就到昆明最大的钢铁企业与工人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文化普及工作，诸如扫盲、绘壁画等。日子过得挺愉快。不巧的是，就在此时，我患了感冒，高热不退，病卧工棚，又不敢呻吟，生怕影响夜班工友休息。
恍惚中，有一个人（？）走到床前。我抬头一看，吓了一跳：他身高两米以上，头戴高帽，身穿白袍，口里伸出长长的舌头，手里拿着一条粗粗的铁链。猛然间，我意识到他就是传说中的活无常。只听他高喊道：“吟海，跟我走——”语气是那么强硬，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的生活刚刚起步啊！怎么能够随他而去呢？我执拗地说：“我不去——”他上前来拉我，我给他一拳……
正在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喔——喔——”窗外传来鸡鸣，我惊醒过来，浑身是汗；抬头看天，朝霞微露，活无常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工人师傅问我怎么又打又叫的。我把梦境告诉他们。一位老工人说：“刚才如果你不反抗，那么现在我们已经是隔世之人了！”他说话时表情很严肃，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至此以后，一个顽固的观念在我头脑中扎下了根：
死神是可以抗争的，决不可轻易认命！
生命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就看你能否坚持到黎明……
二
一天早晨，我刚想起床，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刹那间，天花板在转，床在转，衣柜、桌子……统统在转，整个屋子成了搅拌机，似乎要把我绞成一堆泥浆。躺了一会儿，稍微平静了些，我慢慢起床。刚迈了两步，搅拌机又急速旋转，一下子把我摔倒在地上，刚爬起来，又摔倒……
从此我被死死地钉在床上，整整两个月，不能走，不能动，吃不进，睡不着，瘦得脱了形。平时觉得时间过得飞快，那段日子感到时间是那样难熬，秒针比乌龟还要爬得慢。茫茫长夜盼天明，天明以后又盼望太阳早一点落山……
傍晚，我听到窗外的花园里有病友在散步、聊天，我听到护士在办公室吃饭，甚至听到了有滋有味的咀嚼声……我好羡慕他们啊！我想：能够随心所欲地散步，能够有食欲去享受一顿美餐，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可是，我们平时能把这样的普通生活当做幸福吗？不，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幸福生活啊！只有这时，才能体会到“平淡是真，健康是福”的含义。我要告诉人们：珍惜这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生活吧！只要一家人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团团圆圆地过日子，就是最大的幸福！
我好像一片树叶被飓风卷入了汪洋大海，整天在狂涛中翻滚，是那样的孤独无助，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可能。只要发现一根树枝，也要把它当作救生圈紧紧抓住不放。医生自始至终没有检查出我眩晕的原因，只有靠服中药慢慢调理。在正规医院无法治疗的情况下，只好“病急乱投医”了。我平时是最不相信广告的，此时竟然热衷于报刊广告，只要看到治疗眩晕的广告，我都要瞒着医生出去一试。不管什么稀奇古怪的疗法，价钱多么昂贵，是否安全，我都在所不惜。尽管一次次受骗，但在受骗之后，我仍然自觉自愿地继续受骗――我希望在100次受骗中能够意外地遇到一次“不受骗”，碰巧治好我的病，那就心满意足了！
这时我才感觉到生的艰难，真是“生不如死”啊！在这种情况下，要生存下去，要一分一秒地活下去，是需要勇气、忍耐和毅力的。人们都把赞赏的目光投向英勇就义的英雄，其实忍痛而生的人同样是伟大的，他们所承受的煎熬痛苦是一般人难以想像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司马迁是伟大的，他忍受着奇耻大辱活了下来，才使得我们民族的历史没有失传啊！奥斯特洛夫斯基是伟大的，他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而没有扣响手枪的扳机，终于为后世青年留下了一个奋斗者的楷模。
活着，活着，活着就是胜利！活着就有希望！――那时我反复用这话告诫自己。那时“活着”成了我唯一的追求目标，而且是要花很大勇气才能实现的目标！
我终于活下来了――后来的事实说明我胜利了，我是个脆弱的强者！
三
刚跨进21世纪，我的左胸被猛击一拳。我倒下了。我知道总有这一天的，却想不到来得这样突然。
我以心绞痛住进了医院的干疗科，但迟迟不能确诊。原因是我的心电图正常，因此慎重的医学专家不愿意在我的病历本上写上“冠心病”三个字。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甚至由病床走到卫生间心绞痛也要发作。我意识到死神已经一步步向我逼进，我已经快要走到终点了……奇怪的是，我明明心绞痛发作，但是一躺到病床上等护士来做心电图又是正常的了。后来终于捕捉到一次不正常的心电图，可是慎重的主任医生――一位心血管病专家仍然以“偶尔一次，不足为据”作为理由，拒绝下“冠心病”的结论。最后通过做“运动实验”终于得出了“冠心病”的结论。我感到时间紧迫，无法等待慎重的医学专家按部就班地给我治疗了，于是私自到心血管科就诊，那里年轻的主任建议我做介入治疗；而且告诉我三天以后将邀请广东的一位留德博士来做手术。
我似乎在黑暗中见到了一线曙光，立即找到了干疗科的主任医生要求转科治疗。她仍然耐心地做我的工作：现在的治疗方案疗效不显著，可以换其他方案治疗，待再做一个疗程后转科也不迟。我意识到我正在与死神进行赛跑，每延误一分钟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我没有时间接受她的慢条斯理的治疗了！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她无可奈何地同意了我的转科要求。
啊！最了解病情的还是自己，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做主。自己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不能把自己的生命轻易交给别人，甚至医生！
四
我被推进了手术室。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也不紧张，而是异常兴奋，就像在死亡线上看到了救星，我不断对自己说：“有救了，有救了……”
我的股动脉被划开了，导管插进了冠状动脉，继而注射了造影剂。这时我听到掌握摄像机的医生高声喊道：“左冠没有问题……右冠也没有问题……这个病人的冠心病可以排除……推出去，下一个……”我听到自己没有冠心病并不感到高兴，而感到茫然：我为什么会心绞痛呢？我的病因还是没有检查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