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帚丝纹里的“落寞”

郁达夫《故都的秋》中有一句话，“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落寞。”异口同声都说妙，但是妙在何处呢？教学参考书里说“移情入境”“融情于景”，糊弄人的吧？这就是对“妙”的解释吗？等于什么都没有说！说不定编者也不甚了了。
“细腻”好理解，土路上的扫帚印迹匀称、细密，也就是“细腻”。如果再深究一步，此时郁达夫的心理也够“细腻”——只有闲适、细腻的心态才能注意到“扫帚的丝纹”。（一个匆忙、浮躁的人别说“扫帚的丝纹”，就是绊脚石也看不见。）
“清闲”就得仔细品了。北京幽深胡同的早晨，由于行人稀少，细密的扫帚纹路清晰可辨，表明环境异常“清静”（如果路人较多，扫帚的纹路早被踩踏得模糊了，那环境就吵杂了，不是郁达夫要表现的“清静”“悲凉”）。市民们还没有起床，那是“日上三竿君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的淡泊。胡同本来是过人的，现在空荡荡的，胡同也“清闲”了。只有郁达夫起得早，但不是为柴米油盐而忙碌，也不是为功名利禄而忙碌，他是来品尝“秋味”的，没有比他更“清闲”的了！河南俗语说：那人闲得看蚂蚁上树。于先生闲得看扫帚丝纹呢！市民也“清闲”，胡同也“清闲”，于先生也“清闲”，仿佛整个“故都”都沉浸在“清闲”之中了。
“落寞”是因“清闲”而来。本来郁达夫是不愿“清闲”的，他是个入世的人，他闹学潮，他办杂志，他发起文学社团，他参政议政，总之一句话：他想有所作为！可是国民党政府不但不重用他，而且还时时迫害他，由于国民党白色恐怖的威胁等原因，郁达夫选择了隐居，选择了消极，选择了沉沦。他渴望一呼百应的权势，他喜欢众星捧月的排场，而现在他只能蜗居在小胡同里，“清闲”实属无奈，所以他很“落寞”，很孤独，心情十分灰暗。“感时花溅泪”，于是，他看到什么都是“悲凉”“落寞”的。胡同“落寞”地阗无人迹，槐蕊“落寞”地铺满一地，扫帚的丝纹“落寞”地躺在地上……
“无可奈何花落去”“小园香径独徘徊”，“落寞”的郁达夫徘徊在小胡同里，从槐蕊一落而知秋天，从扫帚丝纹里见“落寞”，他不仅感受到了自然秋天的悲凉，更加感受到了人生秋天的悲凉。人生短暂，而坐看年华付流水，是何等的清闲——“闲愁万种”！也正是这种“清闲”，使他更“落寞”。
“古人所说的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的遥想，大约也就在这些深沉的地方。”——这就是扫帚丝纹里的“落寞”，这就是郁达夫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