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鞋的女人

二月的武汉街头，冬天似乎是在一夜之间逃逸的。头前还在着厚厚的羽绒服，第二天热的迫不及待换上薄衣短裙。地上小草，刚想舒展一下身子，就被一阵匆匆而来的春风撞了个满怀。迎春花在每一株枝条上露出了含羞表情，阳光手脚忙乱地握住季节的唇彩，为它们打上了万物惊艳的点点口红。走在这流动的春天，晕乎乎，醉蒙蒙。“妹子，擦擦鞋吧？”一声柔柔的央求声，把我从春天的遐想中唤醒，看着布满灰尘的靴子，不由自主随她走了过去。
环顾四周，只有这一个擦鞋摊位。在这闹市中心，按规定是不允许的，难道她是有来头的女人？歪着头的斜阳轻柔地瞄着她，灰白的短发，自然地搭在瘦削的脸上，温眉善目始终带着微笑。在她身后一个70岁左右的婆婆，坐在轮椅上，张着嘴，瞪着眼，手里抱着一个很沉很沉的暖壶。早春的暖阳，晒得她满是皱纹的脸微微发红。空洞的眼睛瞅着熙熙攘攘的大街，无一丝反应。擦鞋的女人不时瞄瞄她，生怕有什么闪失。
刚坐下，她就笑眯眯和我搭话，主动将擦鞋标准告诉我。擦单鞋收费一元，短靴收费二元，长筒靴收费三元。我由于是长及膝盖之上的长靴，她说收费五元，我点点头。
只见她拿出护套，套在我腿上，用抹布擦去靴子灰尘，牙刷挤上鞋油，在靴子上均匀涂抹，再用丝袜做成的软布轻擦几遍。然后鞋刷再挤上鞋油，麻利地前后左右反反复复的擦。看着她专注的神情，我忍不住的问：“大姐一个月能挣不少钱吧？”谁知她婉儿一笑，连连摇头说：“现在像我这样，从早忙到晚，每月能挣八百元都不错了。”
这时，一阵激烈的咳声传来，大姐急忙放下手中的擦鞋刷，起身走到婆婆身边。婆婆的嘴角大量痰迹流出，见她拿出纸巾，轻轻的，慢慢的擦干净。顺手端起茶壶，倒半杯开水给老人喂下，做完这一切，对我一笑低下头继续擦鞋。
此时，我忍不住问：“大姐，婆婆是你么是人呢？”“是我前夫的老亲娘”。什么意思？不就是你的婆婆吗，干吗这样说？我心想。可能都是女人，擦鞋的大姐边擦鞋边述说着她的不幸：“早前，我和前夫都是武汉国棉四厂的工人，工厂倒闭，于是我跟着婆婆一起擦鞋，他在汉正街做生意。谁知有钱后，谎称债务纠纷骗我办理假离婚。工作下岗，婚姻下岗。真是屋漏偏又逢阴雨，2000年3月，我又查出乳腺癌，必须立即手术。在我最绝望时，是婆婆的不离不弃，还有对年少女儿的牵挂，我才活下来，你看我刚45岁头发几乎全白啦。周围的人们见我们一家可怜，同情我们，照顾我们”。听着大姐的话语，我的眼睛发涩，有种想流泪的感觉，看看大姐，想想自己，常常觉得自己是最不被发现的小花，有些孤芳自赏的花开花落，女人若梦，风过无痕啊！
“我心有天高，命如纸薄，眼看女儿将从武汉大学毕业，就要过上好日子，谁知去年五月份，劳累一生的婆婆不幸中风。不是人的前夫知道后，不管不问，消失的无影无踪。就是因他，我们连吃低保的资格都被取消，可怜的婆婆呀就成了这样。”看着满含泪水的大姐，抬头看看老天，心里有点恨恨不平。老天真是不公。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那！为什么如此对一个弱女人这样？唉！真应：几段唏嘘几时悲欢，可笑我命由我不由天啊！
大姐的话令我又气又恨，我忍不住地说：“前夫那样，你也可以不管撒”。话音刚落，大姐抬起头吃惊的看着我，说道：“做人不能那样，他不仁，而我不能不义。婚姻失败，做人不能失败。日子虽苦，好歹也是个家，婆婆不能没有我，女儿不能没有妈啊！”说完，大姐停止了擦鞋。看着干干净净的靴子，递给她十元钱，不让她找零，她坚持收五元，多一分都不要。站起身，走到婆婆身边，轻轻将薄被往婆婆身上扯扯，转过身望着来往人群，企盼，等待下一个擦鞋人。
看着大姐淡定，沉静的面容，我心里酸酸的。车水马龙的中山大道，一边是高朋满座的高档酒店，里面一瓶酒少者几百，多者上万。而这些吃喝逍遥又有多少是个人掏腰包？一边是为了生存，而一元，两元，三元低声求人的央求。如此反差真的是：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一个生活最底层，在生活悬崖边缘挣扎的女人更是难上加难。女人不易，做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女人更更不易。由此想到：擦鞋女人的人格人品，和做人的行为，要比那些唯利是图的达官贵人和满嘴仁义道德的腐败官员的品行崇高伟大。
趁大姐不注意，我走到婆婆身边，掏出200元钱，悄悄塞在婆婆的鞋子里。和大姐告别时，突然发现身边的花坛，一片嫩叶攀在一棵高大的枝条上，伸过了花坛，轻轻的仰着头，阳光如雨，带着期盼的词语，慢慢坠落。看着一辆辆接送人大代表的车，回望大姐，眼中满满的都是她瘦小的背影，比黑夜更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