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黄田街
作者:重床迭屋时间:2025-04-19 17:14:40热度:0
导读:脚下,是一条只有小巷子那么宽的柏油小路,说它是巷子其实不恰当,因为路的两边不是房子,而是高起的砂石堆,堆上长满野草,野草堆里偶尔有一两朵鲜红的星萝探出脸来,似乎在努力向路人说明着,这地方曾有人生活过。
脚下,是一条只有小巷子那么宽的柏油小路,说它是巷子其实不恰当,因为路的两边不是房子,而是高起的砂石堆,堆上长满野草,野草堆里偶尔有一两朵鲜红的星萝探出脸来,似乎在努力向路人说明着,这地方曾有人生活过。我穷尽这条狭窄的柏油小路,四处张望,再也看不到那条满是巴掌那么大的黄石块铺就的黄田街了。
那条街,得到我记忆中去寻觅了,路边突兀地矗立着拆了一半的老房子上,岁月镌刻着风雨的痕迹,顺着它残破的屋脊往下看去,空洞的窗棂下,居然还有半块斑驳的牌子,字迹依稀可辨:“……物资储备仓库”——我似乎又听到那些号子声:“哎嗨——哟嗨——哎哟嗨……”汗滴“啪啪”地打在光滑发亮的黄石路上,大约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日头还很毒,尤其是光线从河的对面捋起一把碎金掷在人们身上脸上的时候,挑夫们黑红黑红的皮肤,肩上搭一块含混不清的毛巾,或是两个一组,或是一人一担,或打着赤脚,或穿着草鞋,踩上跳板,跳板随着他们的号子一上一下地跳跃,眼看着弯得变形了,但奇怪的是那么薄薄的一块板,从没见它被踩断过。这时候屋角的潮来花全开了,码头上的水渐渐漫上来,散开一片孩子们的欢笑声,这是放学的时候啊。
孩子们脱下布鞋,光脚从漫水的路上走过,叽叽喳喳的,笑闹着,戏耍着,背上沉甸甸的书包压不住轻爽爽的脚步,用练习本里掉下的纸折成小船,轻轻地放在水面上,在心中默念着自己也不明白的话语,看它们漂远。远方,对于孩子们来说,是一个不可知的大世界,向往着,又有一点儿惧怕,他们不知道,这个大世界,早晚有一天会来改变他们。
绕过仓库,转个弯,是一片小的荆树林,小树林后面,就是我的同桌华安安的家了,我很喜欢华安安那短发的学生头,还很爱看她那婉约的笑,但那天写字课上向她借墨,她居然没借给我,我就和她疏远了。同学们都说华安安的父母都是很有文化的,说华安安很有教养,我羡慕着,却不能把她当成自己心里的好朋友。
荆树林的前面,是张铁生家,张铁生在这条街上很有名气,不过最有名气的不是张铁生,而是张铁生的大狼狗,每天我们从那门口走过时,铁栅栏的里面,几条拴着粗铁琏的狼狗就大声吠叫,呲出獠牙,血红的长舌滴着涎水,我们有时候会拣个肉骨头扔进去讨好它们,但它们非但不理会,反而叫得更凶,这时候我们就威胁张庆,要是狼狗再朝我们叫以后就不给他抄作业,张庆是张铁生的儿子,他一去,狗们就不叫了,张庆按住他们,让我们去摸狗,我们一个也不敢把手伸出去。“哐铛”一声响,张铁生大喝一声:“还不去做作业!”张庆就“哧溜”一下没影了,我们于是一轰而散。
有时我们能看见杨旦在路上发病,那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大人,发起病来就躺在路中间,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常常摔得鼻青脸肿,嘴巴和鼻孔里塞着很多泥,总有很多人围观,刚开始大家都挺可怜他,到后来,就有人骂了:“发癫还不老实呆在家里,出来丢人现眼的,死也不得好死!”听大人们说杨旦这病活不长的,这么几十年过去了,不知杨旦是否还健在。
再往北面走,是汪淑红家,汪淑红的奶奶和我奶奶是好朋友,她们常常一起看戏,于是我和汪淑红有时也会在戏馆里碰到了一起玩。汪淑红四年级的时候,我把她惊为天人,因为有一次她没交作业,被老师用戒尺打手心,居然没有哭还满不在乎地笑了。我在家里常常挨打,从来没能够打了还笑得出来的,汪淑红能笑,一定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能耐,从那以后我就总以崇拜的眼光去看她。
汪淑红的隔壁住着的是巧娣,也是我奶奶的好朋友,操一口苏北话,胖胖的身体,经常会前俯后仰地大笑,我奶奶,汪淑红奶奶,常常在巧娣家一起不是听戏就是嗑瓜子说闲话。
再往北,是一家小店,一条街上的盐啊,味精啊,料酒啊,笤帚啊,老鼠夹什么的,都在这里买,我那时候总想不通,为什么别人已在用电灯的时候我妈还老支我去买煤油,煤油灯黑乎乎的,几个人凑在豆大的摇曳的灯影下,母亲做针线活,父亲看小说,而我做着没有完成的作业,妹妹则早已上床。有时候煤油不好,灯不亮,于是母亲就会再点上一盏灯,这时我们就会惊叹:“啊!真比电灯还亮!”现在回味起来,那种画面是既安宁又温暖的,只是在当时,回过头去看到那灯外黑黑的一片,便觉有无数鬼怪在跳动。
小店后面,曾有一位老人在浴室里洗澡时被烫死的,当时想不通怎么就会被烫死呢,不会跑吗?现在才知道,有的人有脚却是不能用的。再往后,是一个唱戏的,嫁了巧娣的儿子,但又离了婚,和女儿美芹住在一起,美芹比我们大多了,那时候已长得很好看,那时候第一次听说“暗娼”这个词,我们没有和美芹说过话,总听死党秀梅说起她做暗娼的事来,美芹生了病,秀梅说起来的时候眼神里分明是“活该”两字。
再往后面走,是秀梅的同桌胡骏的奶奶家,他们家紧靠着水龙坝。水龙坝的斜对面,是一对年老的瞎子,瞎子开了个更小的店,这个店是一间茅草房,这是当时街上仅有的一间茅草房了,他们卖些什么我已记不起来,反正记得这瞎爷爷瞎奶奶是能分辨真假钱币的,有大人耸恿我们拿张白纸去付钱试试,我们白他一眼,拿出五分钱,瞎老奶奶头发雪白,准确地找回我二分钱。
这条路上,剑芬家住得最远,剑芬的隔壁是秀梅家,离开二十几户人家,就是我家了,因此在放学的路上,我们三个讲的话最多,鬼点子也最多,路上玩的地方也最多。我们走过瞎子的小茅屋,再路过倪文庆家门前那片水泥场,倪文庆家隔壁住着一位老师,有一次送了我几十本练习本,我一直用到小学毕业,每次走过倪文庆家我总对这旁边的屋子肃然起敬。倪文庆家的后面有一棵高大的槐树,夏天槐花的香味飘得老远老远的,我们就爱在那树下的石坝上玩,石坝中有个粗管子穿过大路的地底下,潮来的时候水就从这个粗管子里流入路对面的大水塘,水塘上装一个水泵,通向后面的一大片疏菜地里。没有潮水的时候,秀梅剑芬和我三个,就从这个管子里钻进去,一直爬到路对面的水塘边,爬过去的就是英雄,爬不过的就做小狗。现在想想,有点后怕,当时若在管子里上了潮,小命可就没了
不过更多时候,我们就坐在那水泥石坝上,扯下垂着的柳条,看运河里的船只慢慢开远,远方,倒底是个什么地方?瘌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