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海岸线

2008年冬天，独自去省内最自然而又偏僻，人烟稀少的海滩，看冬天寂寞的大海。
登上开往海滩的汽车，路上遇见同路的朋友，他们友好，坦诚，互相照顾，像认识很多年的老友。我坐在靠窗座位上，一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从窗外的高楼大厦逐渐变成一排排树木及树木身后是高山，我知道这是因为车子离市区越来越远，离梦境里的海洋越来越接近。启程的这一天天空的颜色并不是十分蔚蓝，空气中夹杂着些许刺骨的寒冷，到处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云里雾里还是丛山峦。
一男子坐在我旁边，他转过脸来问，你一个人去看海吗？我说，是。他说，冬天的海浪很大，很洁白，海域无边无际，也很寂寞。我说，噢。听说冬天的海比任何一个季节都显得寂寞，孤独，难以懂得海的心事，海的语言。我并没有想开口说话，喜欢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不断地在眼帘下行走，随着车子的前行。看着因为随着车子的行驶而变迁的风景，心里有一种怅惘。无法说出口与人分担的迷离。冬天很多的事物显得荒芜，苍凉，寂静。走在路上的朋友有多少会有这种感觉。
当车子上了高速公路以后，有一段长长的路经过漆黑的隧道，司机打开了车灯，像穿梭在不会停止的夜空中，一直那样开下去，内心也渴望就那样行走着，满足内心世界的需求和激动。而有时坐在汽车上，车子一直向前行走，希望不要停，一直向前，向前。其实我并不知道我要到达哪里，只喜欢一直向前行走，不要害怕，不要停留，这样也许能够抵达向前的旅途。
颠簸三个小时的车程后，到达海滩外的公路上，车子停了。路上的朋友一个个从车上钻了下来，向面前的大海走去。欢呼，愉悦。像一群纯真的孩童，露出一张张单纯的笑脸。
海永远是宽广，一望无际，湛蓝一片，与天地相间。看见大海很激动，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欣喜，不安。唯有默默体会这种海带来的汹涌与平静。而又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看见大海，突然想哭泣。想起一个叫小鱼的朋友，有一次他在文字里说他凌晨三点与朋友们在沙滩上。回复告诉他如果凌晨三点我在海边一定会哭泣。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感动，因为海。而现在是大白天，我却坐立在沙滩上泪流满面，看着一浪比一浪高的浪花不停向沙滩上涌进，然后又快速退去。仿佛生命也是这样起伏着，瞬间即逝。而浪花是无数朵的浪花，循环起起伏伏。她们的生命在海里繁衍，海是她们宽厚的家，永生与海结合。而冬天的海有风声有浪花激昂声。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偶尔有人行走在沙滩上看海，仿佛这片大海与世隔绝，她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我们也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偶尔与海接触，与海随心抚摸，进行一次无言的独白。
路上同行的朋友说，我们穿越海岸线，二十多公里，大概徒步七小时可以完成。每走完一个沙滩就有一个没有路的礁石滩，我们必须横越过礁石才能抵达前面另一个沙滩。沙滩的沙子十分细柔，踩下去留下深深的脚印，而海浪涌上来就没有任何痕迹。当我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的时候，走完一个沙滩的尽头，踏上被岁月蹉跎而历经沧桑显得沉静的礁石，无数的礁石粘连在一起，被海水腐蚀的像一块木板被虫子雕琢过一样，看上去更像一件珍贵稀奇的艺术品。无人能搬起脚下的礁石，且这样的礁石只能够在海岸上才会是礁石，海才是她的家。难以想像如果把这种天然而成的礁石搬放在展览馆上会是什么样子，我想，一定很寂寞。她不再会听见海风海浪击拍的声音。她被保护起来，给人参观，变成一个概念。而变成人们的概念是可怕的。礁石不再是礁石，变成概念就是面目全非，失去原始自然而然的样貌。
当我们徒步到第五个沙滩时，下午两点多，海岸上的礁石穿越不过下一个沙滩，礁石的尽头是澎湃汹涌的海浪不停拍击岸上的礁石，无法行走过去。选择向身后的大山翻越，路上的朋友说翻过这座山就能够抵达下一个沙滩。翻越的山没有路，陡峭，很多尖锐的山石和那些叫不出名的植物的刺头，呈现的几乎是八九十度角向上延伸的山，比行走在起起伏伏的礁石上更艰难开路。当我们上到山顶看到一条羊肠小道向脚下的沙滩路线延伸时，不约而同欢呼起来，很多朋友说终于见到一条公路了。他们指的公路就是这条羊肠小道。这是一条我们走过那么多个沙滩、礁石和翻两次山岭见到唯一一条被人开辟过的道路留下的历史。
登山包很沉重，里面装着2升水、备用药品、雨具、干粮、书、相机、拾来的贝壳……攀越山岭时走得很吃力，稍不留神可能掉进大海里或礁石上。路上同行的朋友见我走得吃力，三番五次要求替我背登山包，被我婉绝。攀越最后一个山岭时，一男子执意替我背登山包，他说他与他的朋友共用一个登山包，由他朋友背着。所以顺从他的善意，由他替我背着。且告诉我下山时太陡太滑了，脚一定要横着身子半蹲着慢慢行走向下，不能着急。肩上没有背包，的确走得轻松些。心里感激这位朋友，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只记得他笑容灿烂。没有任何企图关心一位陌路上的朋友。
返程的车上，已经是夜晚。同行的朋友叫来的包车从小渔村开启，行走在一些不知道名的村落和乡镇里，偶尔见到窗外一缕灯火，然后呼啸而过的大风掩没在漆黑的夜晚里。因为感到疲倦，迷迷糊糊睡着了。也许因为夜晚，车子开得快，大概行走一个小时后车子从乡镇出来，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而下了高速以后很快就会到达市区，离家的气息越来越近。当车窗外四处灯火通明，坐在旁边的男子说到市区了，快下车了。这时陆陆续续有人下车，与还在车上向前行驶的朋友齐声说再见。那一片声音多么温馨，温暖。期待下一次有机会再次同行旅途。他们几乎不知道彼此叫什么名，哪里人。只知道顷刻我们居住在同一个区域里。只知道我们在路上相见，一起上路，旅行。互相照顾，互相交换食物，互相关爱。
在路人的朋友，有你们真好。记得有人说旅途中邂逅的陌生人一直很多，碰到了，散了，然后又遭遇新的容颜。那种敞开心扉的交谈和无所企图的关怀，像清澈的水滴，在心里留下甘甜的回味。虽然仅仅是一些繁琐平淡的细节。但让人难忘。冬天的海寂寞，礁石寂寞，细细柔柔的沙滩寂寞，山岭寂寞，而因为有你们才显得生气，衬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