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师刘赐明

零七年的初春，我和一位同窗因为爱好写字的缘故，满大街找组织。后来也忘了是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让我们去找兴安书画院，刚好也遇上他们的一次交流活动，地点是付家河的飞机场。找了好半天，机场找到了，飞机没见着，组织也没找到，几番电话周折才知道，活动地点在飞机场旁边的农家乐院子里。院子很大，进门要绕过大片的桃林，地面干净，屋舍齐整，恰是艳阳天。首先见到的是安康日报的主编李大斌老师，戴着开檐帽，用词文雅，写一手满是书卷气的行书。而后是马青安老师，裤腰带别着小印章的怪才。后来来的人多，不太记得了。
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春天里，刘赐明却是姗姗来迟。他放好自行车，稳步过来，有人给我介绍说，这是刘老师。他一脸真诚地和我握手，他手上皮肤很生硬，指掌粗大。
午饭分两桌，我和刘老师下上席相对坐，两桌都不喝酒，李大斌老师带来的两瓶陈年西风都被推到了我的跟前，我是新人，年纪也最小，没法推脱，只得以酒敬茶转了一圈。那时候我突然开始注意刘老师，因为他是我们中间为数不多的与我一样喝酒的人。
说实话，我没见过他这样喝酒的，实在，足量，不哄人，话也实在，有敬必应。你只要把酒端起，他便见底为证，不贪污，不欺人。
其实，酒德这东西跟道德是一回事，它的确能维系着某种环境下的合理秩序，但要是太过遵守，那就在客观上也就是促使别人更有理地缺德。
那天我就极缺酒德，自己敬，怂恿别人也去敬，刘老师却不烦厌，而且很是客气，双手捧杯，举于胸前，仰头下肚，再杯口朝下，全然没有把我当成晚辈。等两人都喝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他话便稍多了，多却不繁，没有多余的解释或尾句，字字都是重音，极有板眼。
我问了些关于书法上的问题，他一一作答，并不时用手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做示范。我那时尚没有见过他的字，自然也就是出于席间话题的需要而问，对答案并不是很在意，后来回想，已然全忘。
餐后拿到一本会刊，集中了书画院大部分老师的精品，刘老师年过不惑，师承韩正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的作品内容是自撰七绝一首，诗承古风，意境深邃；字是颜楷，笔力深厚若泰山之稳屹，气势有凌云压境之磅礴，雍贵脱俗，大气稳重。我学的是颜字，但时间不长，稍入门，见到刘老师这般功力自是佩服。
认识以后交往也就多了，零七年的秋末我们一起创立了硬笔书协，他任副主席。
他参加了很多组织，虽都是民间团体，但他都热心负责，积极活动。几十年如一日的书艺锤炼已经使他把书法当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我们硬协成立两年多来，他从没缺席过任何一次会议、活动。
刘老师年轻时参过军，腰很正，走路很直，正如他的酒德，也正如他的人品，朴实而正直。
朋友要两幅字来装饰新房，问我的意见，我便给他推荐刘老师。说到润格问题，鉴于关系不错，我说一幅字给上一百块钱就行了，权当给刘老师买烟抽。问刘老师，他没意见，没几天功夫，刘老师便打电话让过去取字。一四尺横幅，另一四尺整张。朋友看了很是满意，给钱的时候多给了一百，刘老师也没看，接过来直接揣在兜里。当天晚上刘老师急匆匆打电话过来说回头发现钱数目不对，多了一百，非要退回来。我楞了半天，之后再跟他解释了半天，他这才安心收下。
我们协会的顾问杨文斌在西安结婚，我们要过去庆贺，每人出一幅字作为贺礼，大家都很积极，几天内收了一大堆作品，刘老师则是直接送过来裱好的成品，大红纸上小诗一首，颜字中楷，很具情趣。正要准备出发时，我们接到杨文斌的电话，望写一对联，用在婚庆酒店的大门两侧。我问了尺寸之后，大伙都傻了眼：高有四五米，初步估算光单个字就有近半米见方大，这么大的作品谁也没有把握一次性成功，最后只有请刘老师上阵，
刘老师头天晚上自己撰好了内容，“饮合卺宾朋并贺，学同窗侣燕双飞”，对联做得极是贴切。写的时候我们都在，他像干活一般先将外套脱去，执笔绕着两张红纸走了一圈，估算了字距，合计好天地，我们帮着把纸压着看他写。他先双脚一跨，俯身着墨，稍一停顿，笔走中锋，笔到力盈，几透纸背，外圆内方，严谨规正，斗方颜楷一十四字一气呵成收笔，再看时，刘老师已是满头的大汗。我叹，真畅快。刘老师点了一根烟，写字如耕田把犁，左右深浅全是学问，你不仅要把犁把住，还需把牛的脾性摸透，不能让牛牵着人走，而是控制住犁让牛按人的意思走。笔好比犁，书字之法好比牛，看似写字是手上功夫，但其实，它是全身心的，全身力量集于笔尖，这是体力，字划法度的安排，这是脑力，配合一致才出好的作品。
刘老师长期在农村，熟悉农村的一切，他善于用最为朴实直接的例子来诠释他眼中的书法，而这最为简单而直白的例子也是最为确切有效的方法，正如他常年苦练书法竟将家中桌前地面踏出两个深二寸余的脚印一般，问心无愧，踏踏实实。
刘老师说他有五惜，惜纸如金，惜墨如金，惜时如金，惜粮如金，惜烟如金。昔有马桂福因立德、立功、立言三立而改名马三立，我劝刘老师也可改名刘五惜，刘老师笑了笑，名字是父母起的，不敢改，以后将书房改成五惜堂就行了。
不惑之年的刘老师确已不惑，他依旧能扛上百余斤的东西健步如飞，依旧抽着两块五一包的便宜烟，依旧把腰挺很直地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