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香的记忆

其实，我不是一个很喜欢怀旧的人。可是，当我静静地坐在电脑前，不知道怎么，屏幕上一方洁白的页面总让我忍不住回眸。往日，那笑着的、流着泪的、有趣的、懊恼的……常常，它们带着岁月的凝香，在我的心田开出一蓬蓬馨香的花。
在70年代的小山村，父母给我留下的只有一张黑白的照片，是我和哥哥的合影。照片上有简单的几个字——汗遒四二。遒是我，两岁。照片上的小女孩穿着条绒的罩衣，柔软的短发紧贴着耳际，一双大眼睛清澈极了。妈妈说，我小的时候，爸爸特别喜欢我。晚饭后，他常把我托举在手心，在屋地的中间转圈圈。那时，我的小裙子飞起来，像个小芭比娃娃似的。我咯咯地笑，爸爸也笑，他边笑还边喊：掌上明珠！掌上明珠！
多么幸福的画面啊！这段记忆是妈妈说给我的，每每想起来，我的心里都非常温暖。我想，人生就是这样刻意安排的吧。它把最无邪、最天真、最无忧、最欢乐的经历安排在一生中最无知的时候。那天，我收拾书橱，在一本相册里发现了一页画纸。画上是一圈一圈的铅笔道，一圈一圈地画了很多，那是我儿子的第一幅画——我帮妈妈绕线团。多有意思的名字！我替儿子把这幅涂鸦保存下来，跟珍存下儿子的许多东西，比如旧书、旧笔记、小学的校服等一样，我只希望有一天，儿子长大了，他能在我这儿惊奇地拾起他的往日：我曾经那样写过字，穿过那样的校服，画过那样歪歪扭扭的荷花呢！那蓦地出现在褶皱的画纸和泛黄的书卷里的记忆，那样的记忆一定满含生趣，就像抛向水面的小石头，连跳出三、四个水漂，再荡漾出三、四朵清澈的涟漪。而我，我又会怀揣着怎样复杂的心呢？
七月，一场细雨，一方荷塘，一个人的思念总是如期而至。九一年的七月，我毕业了。毕业前一天的晚上，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来到我的寝室，跟我说，我们出去走走吧。于是，我们沿着校园的小路走了一圈。路过操场时，他跟我说，早晨他常常站在一边看我跑步。我则指着一棵高大的丁香树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丁香树，开着白色的花，春天，满校园都飘着它的香气……第二天，同学们纷纷提着行李离校了。那天，刚刚落成的沈阳北站挤满了学生。月台上，一个只和我打过一场球赛的同系女生拥抱了我，并含着泪塞给我一张她的一寸照片，说留个纪念吧。天，飞着蒙蒙的雨，不大不小的雨迷蒙了所有的年轻的眼。我的同班同学，我已经不知道挤到车厢的哪个位置，从车窗里探出来的千百张脸瞬间就成了一个模样。列车开动的时候，我哭了，不停地哭。站在月台上，我不知道我在送着谁，又在和哪个作别。我和车窗里伸出的每一只手相握或急冲冲地触一下……这是怎样的记忆啊，那个静谧的夜晚和那张影集里的一寸怀念，总在七月让我贪恋般地站住。我终于明白，当初那个月台上哭泣的我在伤心着什么。原来，我的学生时代不是结束在哪一节课，它是在一个雨天里茫茫然地就转身的，轻轻的，丢下了一个永生难忘的眼神：年轻、纯净、不舍、含泪。
我总是感谢生命中的一些际遇。一年春天，我穿越北陵公园的小路去沈阳航空学院。幽静的小路让我心生怯意，生怕哪棵树后面会忽地冒出一个坏人来。就在那会儿，一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从我身后过来，我急忙喊住他，就这样，他载着我一直走过小路。还有一次，坐长途火车，我没有座位，一个叔叔跟他身边的人说，挤挤吧，出门都不容易。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等我醒来，叔叔已经下车了。而我的身上盖着叔叔的大毛巾。今天，我还常常想起这两个陌生的人。我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也不记得模样，可是那温暖却一直熟稔。我愿意相信，这世上有一种朴实无华的情感，悄悄地绽放在某个角落，像一蓬蓬无名的花，兀自散发着悠然的香味儿！正因为这样，当我感到自己在人海中越来越普通，越来越渺小的时候，我才不会落泪。我知道我可以坦然，我只不过是不被记得名字，不被记得模样，但我被记住了，也是一丝温暖吧。
此刻，我的昨日，它一定已经飞跑着来了。昨日仿佛一朵风干的花，只要给它一个深情的回眸，它就会在记忆里鲜活起来。
人生需要重温美好回忆。虽然岁月的小河依旧发出潺潺的水声，而这水声划过的已经是今天、此刻的空气，可我，固执的我仍然很愿意在岁月的沉淀里，找出闪光的金子。我会对着它微笑，会嗅着它的馨香，我想，在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某个时候，我的心已经满怀爱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