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魂烛泪

一入腊月，年味渐浓，似乎能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大人们为准备年货忙前忙后，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已开始买鞭放炮了。每每此时，我总有一种难言的滋味，而今尤甚，别添一种烦恼和无奈。倒不是我每逢佳节倍孤独，而是今年科里人少，医生就我一个，机器又故障频出，工程师因南方大雪不能及时赶来维修，却又屋漏偏遇连阴雨，重病人接二连三的来，多亏我单身吃住医院，更苦了那些有老有小的护士们，亲人在唤，病人在唤，责任重如山，劳动法在医院里似乎无法实施。哪一个德高望重的医护人员不是这样一路走来？他们把青春献给医院，节假日也常是无私的奉献（连加班费都没有）！
今天是丁亥年的腊月二十七，周日，风和日丽，难得休息一天。我略买小礼去看望岳母，她老人家独处一室，儿女分住，我更是少有照料，内心多有愧欠。我看到冰箱里有冻饺，为不给岳母多添麻烦，谎称一年没吃饺子了：您老人家包的饺子是我的最爱。吃饺子给我们娘俩增添了不少趣谈，最让她唠叨不完的还是她的外孙女一两岁就模仿大人擀饺皮捣蒜汁的事。吃完饭，我把早已准备好的200元钱送给她说：现在物价飞涨，我没给您随行就市，请老人家万勿推辞。说心里话，区区200元，“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从岳母家出来，我乘53路公交车去龙门消遣。一路上行人匆匆，为有千里赶年归，哪管路途苦与寒。我突然感觉，有家的人身在异乡不孤单，无家的人纵在故土也不安。一种淡淡的酸楚在心间。不过毕竟单身多年，已经习惯，独在小楼诗作伴，无人干涉无人管，不是神仙胜似神仙。比如现在，年货无须准备，既不作客也不待客，食堂有饭，或胡乱自做，吃穿不讲究，无所忧来无所愁，难怪都说单身是“贵族”。此刻，看着窗外日高驱寒，残雪羞怯，一如天上的七仙，棒打鸳鸯两分开，她拥着恋人，难舍难离，泪滴脂淌，哭得溪满水涨，让人心伤，即便汽车驶过，雪泥抛洒犹如花，更是行人远避它。我讨厌化雪天。
此时的龙门，静谧人稀，空旷如梦，远远望去，水过两山几缕弦，桥弯拉弓音不同，遍山松柏若观众，犹有琵琶雪泪中；回望铁桥高跨，火车如龙，流水北去寻黄河，拾级白园听唐风。万千佛龛怎想？岁月如水向东，又一幅粉白黛绿美人图，静中有动，动里还静，是是非非，谁个说清？
忽然，在拦水坝上，浅浅的漫流里，见一只孤独的仙鹤，腿若铁棍，单脚入地，曲颈以睡，纹丝不动，我以为是雕塑，却偶见它抬首回望，伸腿换脚，一副闷闷不乐样。离它不远的岸边，一对年青恋人相拥而亲，或许那鹤触景生情，正沉浸在哀叹与怀念之中。
白园深处，林密草旺，素有无风好藏诗，风来咏辞赋之说。为沾仙气觅诗解忧，我沿着宾馆路，溯径以上，雪水从山上浅浅而下，正应了人上水下的说法。然而，山回路转，道是上来终需下，哪有水的灵性？顺应引力向低层！这是我常来的地方，现在却满山残雪遍地泪，梦里孤独异乡人。瘦雪别松柏，荒草雪里埋，树上脂泪下，滴滴似心血。竟寻不来半点“最爱东山晴后雪”的古人情趣，倒是平添“有雪无诗俗了人”的感觉。我离开水泥路，踏雪抓藤，攀岩登峰，不料断枝松我手，一个滚下来，跌在雪的怀里，软软的，并不甚痛，倒是雪水似泪，荒草若被，有一种绒绒的温暖感，就像在春的怀里一样。我忽然有了灵感，咏出几首不算诗的打油来：折柳问春何时到？春在雪下枝先笑。梅与雪花一并开，自古飞雪把春报。雪洗碧叶无一尘，纯洁亦能感人心。君若苦闷雪里去，漫天白雪消尔魂。严父苦心待儿孙，冷练筋骨深扎根。怎知冰里爱如火，雪泪唤醒草之魂。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里唱出阎维文的“说句心里话”那首歌来，院总值班通知我有重病人立即赶回。医生如战士，病人是命令，我雅兴顿失，急忙电告护士，她那疲惫的应允声里竟伴有她娇儿的哭啼，我知道一定是又给孩子打点滴了，我心格外沉重，真如那歌里唱的，“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我匆匆返回，从高处看去，满山林枝，残雪以裹，恰似烛台遍插腊，化烛原是为他人，真个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呀！
下的山来，距公交站还有一断路程。我不敢象平时那样以步锻炼，急急的叫来出租车，风也似地赶回医院，但见病人呼吸已停，靠呼吸机维持，护士正接管透析。家属见我恨不得跪下求救，我一面安慰一面询问病史，经查看初步判断是糖尿病肾衰，酮症酸中毒并多脏器衰竭，病人才45岁，正是家庭的支柱，事业的骨干。有时想想，人真的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只要健康地活着，真诚地爱着，也不失为一种富有。
经过全力抢救，十多小时后，病人终于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作为一名医务人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更欣慰的呢？
的确，工作可以给你带来烦恼，但也可以帮你解除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