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语
作者:畦畽时间:2025-04-13 14:39:59热度:0
导读:儿时的女友文丽去世时是四十岁刚出头。每当想起她,心就不由颤抖,每每提笔想写写她,笔那么沉重,沉重得拿不起来。进入不惑之年,心底有了些沉淀,旧日的痛伤,渐渐成了对人生的感悟,胆量也大了。下决心写她是在去
儿时的女友文丽去世时是四十岁刚出头。每当想起她,心就不由颤抖,每每提笔想写写她,笔那么沉重,沉重得拿不起来。
进入不惑之年,心底有了些沉淀,旧日的痛伤,渐渐成了对人生的感悟,胆量也大了。下决心写她是在去年的一场手术之后,也许是对人生的无常又多了一层感慨吧。叙説文丽的故事,除了对她怀念,还缘于她在这个世界上也曾鲜亮地年轻过,也曾美丽过。
文丽家搬到我们胡同时,我已经十四岁了,她长我两岁。説来也巧,文丽的母亲郝老师,不光是我们中学的语文老师,且正经教了我两年,她还是我母亲的中学同学。母亲是没什么大志向的,性情又平和,高中毕业就做了小学教师。这工作倒也适合她,一做便是一辈子,再也没离开我家附近的那所小学。母亲説是喜欢离家近,其实是在我们那个小地盘,每家都有她教过的学生,甚至一家三四个孩子上一二年级都是她教的,自然母亲就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那些孩子即便上了大学,年节的也是要来看看这位教自己认了字的启蒙老师。母亲嘴上不説,心里是很舒坦的。
而母亲的中学同学郝老师则考上了师范大学。
文丽成为我的好友,完全是我主动争取的。她性格内向,我若不主动与她接触,也就失之交臂了。她秀丽,文静,喜欢读书,各科成绩几乎都接近满分。在我们胡同里她是学习最好的学生。
我追崇她,不仅是因为她优异的学习成绩,更是因为她那安静如密林的神态,朦朦胧胧地似是等待着风雨的来临。她的安静令我感觉神秘,这神秘更为吸引我。
学生哪有文科理科一样出色的人?我的文科好,理化就头疼,头疼得我考试成绩常常一塌糊涂。因此早就认定了自己是个最普通的人。而文丽是不寻常的。除了她给我的神秘感,我也真心地崇拜她,因此我的眼睛总是追随着她。
看文丽必须仔细看才能看出她的美。皮肤白皙,眉眼乌黑,尤其是棱角分明的厚唇红的鲜润。
但,这一切在郝老师精心的遮掩下便没了风采,绝不会引起人的注意。文丽一年四季穿着她母亲的旧蓝布衫改成的衣服,且缝制得相当马虎。头发被郝老师剪得像蘑菇一样乱糟糟地盖了半张脸。这样,整个人也就粗糙了。把文丽打扮成这样,仿佛郝老师是有意而为。我母亲有时在街上碰上了文丽,总是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揉来揉去,又拨开她的齐耳短发把整张脸显露出来,端详着,嘴里叨念着,“真是好孩子,真是……啧啧啧。”
母亲怎么想我不得而知,我却常闭上眼睛,脑子里映现出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红花对襟袄的文丽,俨如一朵欲开的芍药。也许文丽的踏实,文丽的心无繁念,皆来源于她在人的眼睛里不是一朵芍药,而是个毫不吸引人的灰白色小猫。
郝老师是过来人,她也曾有过青春期,再明白不过“哪个女孩儿不爱美?哪个少女不怀春”这句话了。没有异性追逐的目光,心就掀不起波澜,人自然是平静的。郝老师是当老师的,见得多了,女孩子到了十六七岁,爱美,心浮,交男朋友,心就像长了草一样,一旦全身心陷进去了,成绩便一落千丈。此生,与接受大学教育就无关了。郝老师深谙此理。
郝老师的丈夫,文丽的父亲是转业军人,不知为什么没转业在北京,却定在了山西。据説是他自己在志愿表上填了去外地,还据説每年的探亲假有时也放弃,情愿不休息。因此文丽就像没父亲。难得见面。郝老师也像没丈夫,比一年要在银河相会的牛郎织女还差。没有几年,在文丽五六岁时,她父亲被打成了右派,郝老师断然与之离婚。
郝老师不能原谅文丽父亲所犯的政治错误,更不允许他们父女再见面了。这样文丽当真没了父亲。这是文丽的又一大遗憾。哪个女孩子不是自几岁起就知道要撒娇得找爸爸,再大些,心里话愿意和爸爸説。我初二时因为要买一条花裙子,母亲也是百般阻挠,商店里就只剩下一条时,我急得团团转。那天我守在胡同口等父亲,天大黑了才见父亲骑着自行车慢悠悠过来了。我一下子靠在父亲身上,眼泪哗哗地流着,语无伦次地説了起来:“爸,那裙子,就剩一条了……我妈就是……爸……”父亲笑着下了车,宽大的双臂一手推车一手揽住我的肩,连声説:“买,买……”
回来后父亲和母亲怎么説的我不知道,第二天我就穿上了那条美丽的谁都得多看两眼的裙子。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就常常在学校门口接我,説是正好路过这里。有时他站在雨里,有时站在风中,一直持续到我高三毕业高考以后。
我大学毕业后,又在事业上节节上升。每想起这事,想起父亲,心很酸。而文丽连这心酸的幸福也不曾有过。她只有母亲郝老师,生活只是一个颜色。
无论是当老师,还是当母亲,郝老师都得説是很严厉的人,严厉得在我这个小孩子眼睛里有些可怕。郝老师的性格里似乎没有“高兴”这两个字。这不高兴不仅仅体现在课堂上,在路上相遇时或旁观她,总没见过郝老师有笑容。只要有她在,她的严厉和不愉快,就令周围的人很难愉快起来。这样的人在小孩子眼里尤其可怕。
文丽高考的那天,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卷子发下有半个小时了,文丽两只眼睛愣愣地盯着看,竟然一个字都不认识。半小时过去了,看场的老师发现文丽呆呆地看着卷子,而卷子上竟然一个字也没写。
那位老师极有经验,没有説什么,低下头去看文丽的脸。那是一双散了眼神的眼睛,抬头直愣愣地看着老师,然后憨憨地笑了。
老师未动声色,与另一位监考老师低语几句,便出去又唤来一位老师。然后轻声説道,她有些头晕,先去休息一下。全班考生听了并无诧异,只管忙自己的考卷。于是,两位老师缓缓地把文丽架出了教室。
文丽这一生便离开了教室。
从此,文丽不能上课,不能学习,连书都不能看了。医生诊断她为精神分裂症。郝老师无限悲伤,哭晕过去多少次。这是她唯一的亲生女儿,如今只盼望文丽身体健康就好,再没其它奢念了。但文丽的病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好的。焦急,悲伤,郝老师也住了医院。无论郝老师如何,对于文丽都无济于事了。
文丽疯了。她不闹不癫,只是发呆,傻笑。这就越发让人心痛。疯着,仍不失她文静的本性。
她的疯时好时坏,一直到她人生的最终尽头。
文丽命运变化之大,不得不令我常常回忆她的往事。我不知道她的童年是怎样度过的,因为我们相识时,她已经读初中了。
记得她上高二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