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说再见

●大学毕业生胡藻英当了写手，在“不夜城”里体验了市井生活
●不甘吃软饭，他最后离开了高玉玲……
胡藻英在上下床上度过了最后的大学之夜，第二天，拎一只简易的皮箱，鱼一般游出了学校。他的去处是省城外围的一条叫做“不夜城”的地方。他在一幢楼房里租了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小屋，租金是每月200元，房东让他一口气交了6个月的房租。胡藻英在省城唯一的文学刊物上发过两个中篇，稿费还没到手，他决定到杂志社去催催。责编是秦先生，一个快退休的男人。秦先生说，为稿费写作，是写不出“茅盾文学奖”的，但他还是带胡藻英去领了钱。
一到晚上，胡藻英才知道“不夜城”的由来。拖家带口的民工，把小桌子摆在门口，一家子就吆五喝六地吃开了。许多女孩子围着公用的水龙头梳洗，几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人就凑热闹似地挤进去，也是梳洗。不久，门口的小桌子就变成了麻将台，小姐们旁若无人地在人群中穿梭，那些苍白的男人躲了起来，他们的窗子里飘出幽幽的灯光。胡藻英想，他们也许和他一样，是作家。
胡藻英真没猜错，“不夜城”里有四个作家，其中有两个还是他的学兄。“不夜城”这个奢侈而又雅致的名字就是这些作家们随口叫出来的。李劲只穿了条三角裤，中午时分在水龙头上冲凉。胡藻英正站在窗前发呆，李劲朝他挥动起湿漉漉的手：“兄弟，也是作家吧，玩什么的？千万别跟我说玩小说诗歌什么的，那玩意儿没钱。”胡藻英反问：“那你在玩什么？”李劲说：“电视剧呗！咱是枪手，弄个三两千一集，无名英雄。”胡藻英说：“丫操！”他可从来没想过让自己的文字去做别人的奴隶。
一个女孩子在楼下喊：“李劲，李劲！”胡藻英在窗前看见了那女人，二十三四的模样。女人叫高玉玲，一个土里巴叽的乡下姑娘名字。
傍晚，李劲在楼下喊：“兄弟，哥今天请你吃火锅。”胡藻英在反胃，方便面闹的，就说：“哥们儿，免了。”李劲不由分说，跑上来拉起他就走。李劲点了个什锦大火锅，要了5瓶青岛啤酒。李劲说他想开个影视剧本策划公司，流水生产。枪手写的是没有灵魂的文字，胡藻英不屑一顾，所以他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李劲恼了：“兄弟，怎么样？和高小姐来一腿子。”高玉玲脸一板：“李劲你今天怎么啦？人家胡先生可是头一回打交道，你非要弄得我不高兴干嘛？喂老板，结账。”高袅袅婷婷地走了。李劲说：“操，不就是坐台小姐吗？还跟我摆谱。来兄弟，咱俩尽兴。”
收到第二笔稿费时，胡去跳蚤市场买了台二手电脑，1000元。电脑是写作的利器，是枪手的磨刀石。胡有了写作的灵感，想写高玉玲，写一个来自农村的风尘女子。
李劲多日未见了，整天在外面找单子，推销他那个“影视剧本策划公司”的构想。再和李劲相见时，他和高玉玲吵架了，惊天动地的。胡藻英义愤填膺地走出家去，去怜香惜玉，去除暴安良。才走到李劲门口，高玉玲就一个趔趄跌了出来，正好落到他的怀抱。高玉玲一转身从他怀里钻出来：“李劲，我告诉你，要滚蛋的是你，这三个月，房租都是我付的。胡哥，走，上你屋说话去。”
后来，高玉玲闲了常常往胡藻英这儿跑。高给他说起与李劲相识的经过。李劲上“不夜城”来，碰上她，挺斯文地问：“小姐，请问，找谁租房子去？”她又说她父母不放心她，来问她啥时结婚，她就让李劲陪她回乡下去，说李劲是她男朋友。胡藻英突然问：“那你们为啥不结婚？”高一脸迷惘：“跟谁结婚？跟他？他能养活我？自个儿都磕磕绊绊的，还想拖个女人？”“那你们，现在算什么？”高说：“过日子呗，谁个女人过日子能没男人？”
上午是胡藻英睡眠的高潮。但是李劲打破了他上午的睡眠，说他昨晚弄了一个20集的提纲，挣了5000元的提纲费，这回铁了心，一定得署名，不让署名就废了这提纲。李劲最后的一句话是：“兄弟，今天我请客，吃火锅，上大三元火锅城。”那一个白天很长，胡藻英不停地抽烟，想象着李劲数钱的动作。可一直到晚上，李劲还是没有动静，像是从这个世界蒸发了。像李劲这样的作家，蒸发的概率很高，从“不夜城”蒸发到另一个类似的地方。李劲不在，高玉玲显得很烦躁，每天要上胡这儿来两次，一进门就不停地抽烟，骂李劲骂得很凶很脏。
胡藻英觉得过日子跟写小说一模一样。快过年了，胡藻英跟高玉玲假扮夫妻，到乡下“写小说”去了。前两年春节，高玉玲都是和李劲一起回去的，可李劲如今没影了，高玉玲就叫他代行李劲的职责。胡极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他正揭不开锅，真解他燃眉之急呢。从乡下回来后，他们俨然以夫妻相处了。高说：“胡哥，干脆咱住一屋算了。”这真是求之不得，但胡还是矜持了很久，说：“你还是搬到我那儿去。”高搬来后，胡藻英终于结束了吃方便面的日子。
胡藻英第一次和书商打交道，一口气写了一部30万字的情色小说。交稿那天，说好的，付50％的版税，书商却两手空空，说他们图书公司的财务制度很严格，稿费由财会统一交割，明天他一定让财会汇稿费。书商杳如黄鹤，胡藻英上当了，而且中了一个很低级的圈套。傻瓜都看得出来，书商在玩他。
有一天，秦先生突然把胡藻英找去，说省作协要出版一套本省青年作家的丛书，去冲一下全国大奖。一蹶不振的胡藻英顿时玉树临风般地耸立起来。他写这本书，整整花了半年时间。书稿出版后，评论界激动了，齐声叫好。但新书叫好不叫卖，印了5000册，胡藻英拿到了5278元稿费。胡藻英一裤袋装了稿费，想请高玉玲吃一顿。高说：“胡哥，我们该请秦先生。”胡藻英立即给秦先生打电话。秦先生没推辞：“行！我也想跟你好好聊聊。不过，就咱俩。”胡转头怏怏地看着高。高说：“哦，秦先生不愿跟我一块儿。行。那你自个去。”秦先生在作协边上的一家小酒店早早地等着。秦先生说：“小胡，这顿我请，是我害了你。要是没有我，你也不会走写小说这条道路，你也不会住‘不夜城’那种地方，也不会和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哪怕给私营公司扛活，也比文学有指望。”胡藻英踉踉跄跄地回到家时，高玉玲已坐台去了。留了个条子：“胡哥，啥都别想，早点睡觉。”
胡藻英念念不忘要请高玉玲吃饭，而且要上正儿八经的饭店，高自作主张，让他在马路边上的大排档请了个什锦火锅，还让他买了串包金的项链，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