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永远的牵挂

娘生我的时候，已做了婆婆。在我出生三个月后，侄女也呱呱坠地。那一年，母亲44岁，家里可谓是三喜临门。
同是孩子妈妈，但面容沧桑，白发生出的娘与城里长大风华正茂的22岁大嫂，在我幼小的心里，是解不开的谜团。
为什么我叫娘的人，是侄女的奶奶？
为什么侄女的妈妈，被我称呼了嫂子？
不知道是与生俱来的叛逆性格，还是源于幼小心灵的对美的追求。
我不给你叫妈了，我也要给你叫奶。
傻孩子，我是娘呀！娘笑着将我揽在怀里
妈——跟在侄女的身后我扬着小脸，给大嫂叫妈。
背着花书包，哧溜钻进了学校。学校里，同龄孩子的妈妈，都比娘年轻很多。学校召开家长会，我缠着长我14岁的姐姐去给我当家长。为什么？就是不想让老师和同学看到那个一脸褶皱、满头银丝的老婆妈。
20岁那一年，一向节俭，总是拾着姐姐衣服穿的娘，破例为自己买了一套新衣裳。
娘，你穿上我看看。
还不到时候。
是留着走亲戚穿的吧？
傻孩子，不懂事。
一晃几年，娘还是没有穿她的新衣。
一次，我无意中看到娘的衣柜里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白布包裹，处于好奇，我打开了。咖色的大襟棉袄，灰色的大襟罩衣，黑色的裤子，一双千层底纳鞋，一顶黑色小帽，一只浅色方格子手帕和一双袜子。便是包裹里面的全部。
原来是……
原封不动地放好，回到自己的房中，已是满脸泪水。
昔日的姐妹都出嫁了，我还是不谙世事。
你女儿怎么还不嫁人，好事者问娘。
小着呢。
朋友们的孩子都上学了，我还是形单影只。
女人，要学会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不识字的娘这样对我说。
娘之所以这样教育我，是不和谐的婚姻，让娘勤劳坚强自尊了一辈子。
若干年后，我才彻悟，娘这种思想影响了我，同时也害了我的一生。
我背着行囊开始了漂泊。
两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哥走了，姐去了，娘垮了。
我要陪伴娘。从西北已走到中原的我，又从中原回到了西北。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娘说，陪着我没出息，出去吧。找个对你好的人把家成了。我陪不了你几年了。
抱着76岁的娘，我哭着说，不，我要让你陪我一辈子。
在省城谋到了一份工作。娘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每个星期我都要回来看娘，走时，娘都要给我塞钱，让我在外吃饱穿暖。看着我坐到车上，回眸时娘的华发在寒风中飞舞的情景，永远定格在我心中。
找下了吗？
有合适的吗？
千篇一律的就是这两句。
我摇头或沉默。我不敢正视娘那张蒙上浓重愁云的眼神。
你不能让我死都闭不上眼吧，娘温怒。
我年龄大了，是不是我拖累了你？娘总是这样怀疑和自责。
我的手机号码贴在娘的床头。电话就放在娘枕边。娘就认得数字，把我的号码背的烂熟。从来没有拨过电话的娘，却在一天晚上拨通了四次。
娘告诉我，那一夜她没有合眼。娘一遍又一遍顽强的拨着号码。娘说，那夜如果没有拨通，她一定会死的。
我相信娘说的话，因为我是娘的生命。
那段至今我都不忍、更不愿去回忆的往事不得不提及。
我探亲访友的地方位于毛乌素沙漠，见面后，我和男友发生了肢体冲突。望着这个连最基本的生活都给予不了，还采用粗暴方式对待我的男友，恐怖、绝望、愤怒涌上心头，我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伤心欲绝无处排遣的那一刻，我想到了至爱我的娘。我没有想太多就拨通了电话，哽咽着说出一句“他打我”之后，手机就被男友抢走。
娘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女儿身上，女儿的话娘自然听的一清二楚。担忧和恐惧笼罩了娘的的心。
娘挣扎着起床开灯，颤抖着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拨出去。
电话通了，听到我的声音，娘颤栗声音对我说，把电话给他，我要给他说话。
我好强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向人低过头的、已经80岁高龄的娘，却在那晚，对着电话那端的小毛孩子屈尊哀求了：看在我这么大年龄人的脸上，你不要打她。她要是惹了你，我给你赔罪……
娘又来电。他又打你了吗？
娘再次来电。我怕你出意外。他没有糟蹋你吧？
凌晨四点多，娘来电低语：天快亮了，起来收拾一下，赶快离开，坐上车记着给我打个电话。
一进家门，娘第一句话：孩子，你差点要了娘的命。
娘流着眼泪认真仔细把查看一番。见到我完好无损，娘用拐杖捣着地板气急败坏吼道：把他给我叫来，我要用拐棍敲烂他的头。
以后的很长时间，娘再没有催过我的个人问题。
娘向来对红白事感兴趣，不管谁家办红白事，挤在人群的最前面一定有娘。
身份一栏里，娘除了当过农民就是家属了。一个没有文化、没有职业、没有社会地位的女人，却在礼数方面，做得无可挑剔。娘的大半生都在过着穷日子，就是在经济宽裕的晚年，娘也是恨不得把一分钱掰开花。但在礼仪方面，娘很慷慨大方，左邻右舍不管那家办事，娘都会上份礼，凑个喜。
娘生养了四个孩子，两个相继离开以后，她时常教育我们兄妹，搞好邻居同学同事关系，不要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计较得失，红白事都去凑个热闹，红事无所谓，白事是无论如何都要去搭把手的。给人家出力帮忙了，到时她死了，别人也会帮忙。来帮忙的人越多，人活的越有面子。
为了娘说的面子，为了娘死后，有人来帮忙，我们兄妹牢记嘱托，左邻右舍逢事必到。
记忆中的娘是不怕死的。
少年时娘曾问我，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我会哭吗？
青年时，娘对我说，她死了，不允许我哭，因为人迟早要走的。
再后来娘说，她要是死了，我哭，她会走的不安心，因为我的眼睛不好哭坏了没人照顾。
人终会死的。娘会在哪一天死去，是个遥远的问题。死人年年都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很多在娘面前是晚辈，娘这个年龄的人凤毛麟角。我坚信，娘活不到一百，也能活到九十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