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无常

——到了最后，不管你看得开，看不开，都要放下。

【第一章】

这座青灰色的桥，和记忆里边小镇中的那座青石古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小镇那座桥下流水清澈，还能够映出湛蓝的天，但这忘川，放眼望去却是一片无际妖红，只能闻得肆意蔓延开来的哀怨。
“丫头，这次，真的决定了？”
苍老沙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语气平静无波无澜，却是带了一丝飘渺。
“决定了。”
淡淡垂眸转身，女子面上带了一丝苦涩，双手接过老婆婆伸手递来的那碗茶汤捧在手上。
“婆婆，我知道人间有一种药蛊，唤作黄粱，服了它的人都会忘掉以前的事情，你说，那东西和你这茶汤相比，哪个能让人忘得更干净？”女子素净的面上忽然浮起一抹极淡的笑，轻语喃喃，似在自言自语，“不知道喝了黄粱之后，下来这里，能不能记起在人间被那药抹掉的过去，不过，即便是记起了，也是无用的吧？毕竟来了这边，便都要饮了这碗茶汤才好上路，失而复得，得而复失，那样才真是可笑……”
“丫头，你又何必执念？”孟婆轻叹，浑浊的眼仿佛看尽了世间百态，顿了顿，还是轻声道，“你所执着的过去不过是他轻易舍去的一段流光罢了。”
闻言但笑不语，悉茗抬手，将那色如清水的茶汤一口饮下，动作干脆的仿佛是要彻底截断自己的念想。
微微皱眉，将那汤碗还给孟婆，悉茗笑的释然了些，“婆婆，这茶汤看着不过一碗水，怎生喝着这般难以下咽！”
孟婆收起汤碗，抬头看着她，只是微笑，“去吧，该上路了，以前的你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做一个人，现在可以实现了，怎生还这般闷闷不乐。”
悉茗低头笑笑，不再言语，只是朝着桥的另一端走去。
是啊，以前的她，一直想要成为一个人，可是，那到底是多久以前？是在刚刚遇见他的时候吧？
可是……他是谁？为什么脑袋里边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对了，她为什么会想要变成一个人呢？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轻轻晃晃头，悉茗淡笑，这茶汤还真有用呢。
青灰色的桥上，孟婆看着渐行渐远的悉茗，只是垂下头，情字害人，爱字误人，爱情这个东西，是最为伤人。
转过头，便看到桥尾处痴痴凝望的白衣男子。
他木然的走过悉茗走过的每一步路，最后停在了孟婆身边，拿起那个悉茗刚刚用过的小小的汤碗，呆呆的看着，声音清冷的没有一丝情绪，但面上却是百年不变的笑颜，他轻声道，“她……终于放下了，真好。”
孟婆微叹，“其实没有放下，因为放不下，所以强制自己去忘记。”
白衣男子闻言，身形轻轻一颤，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似有悲戚，那双眼却仍是在笑的。这欢颜，已持续了千百年了，因为在这里，他只能是白无常，笑颜常开的白无常，那个名唤谢必安的男子早就死了。
而自那之后，不管他的心里边是怎样的波涛汹涌，他的面上，也只能是笑。
孟婆缓缓收回视线，不再理会白无常，只是动作略有些迟缓的又盛了一碗茶汤，递给后边足不沾尘向前飘行的游魂，看着一个个游魂喝完茶汤，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孟婆终于又转头看了一眼仍呆立在原地的白无常，他似乎陷入了冗长的回忆，似乎永生永世都会这样沉醉了下去……

白无常深深地闭上眼，那是怎样的一种清寂无力？站在他背后的游魂们仿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片孤独死寂，那是穿越宇宙深处暗黑浩大的悲凉……可走过他身边，回头再看，讶异的是他面上经年不变的欢颜。
而他就这样站在奈何桥正中，闭着眼，仿佛陷入了一个冗长的回忆……

【第二章】

是那一年，夜色浓浓，漫天星河闪闪现现，竟是生生压住了那月光辉茫。
霎时间，马踏飞尘，一阵风沙随着那马蹄过处微微扬起，马上的少女一脸匆忙，眉头紧蹙着，拼命甩着手上马鞭催促着座下的马儿跑快些。
那马儿吃痛，竟是忽然嘶鸣一声立了起来，将女子一把摔下还发狂似的踏上两踏才调转了头向着回路跑去。
女子摔落在路旁，原本精致的面容带了几许痛苦，地上流下了一片惊心的红。
“必安，必安……”轻语喃喃，女子的面上似有不甘，但随着她的声音渐轻，一缕香魂终是消散了，只余下那抹执念，随着那一地血红，长久的留了下来……
干裂的地面仿佛贪婪的恶魔，吸干那淌了一地的血红，路旁一颗枯树之下，一朵白色小花，依着那失水的树干静静的开了。
没有桃花纷飞时的娇媚，没有梨花开落时的皎洁，没有荷花湛然时的清雅，它只是孤独低调的缓缓展开花瓣，似是只为自己而绽放。那一份素净，不惊艳，也不碍眼，只是看着的时候给人感觉挺舒服的。那花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它唤作六月雪。
六月雪，性喜阳光，花期夏季，盛开若雪……又名悉茗。
小小的花儿轻舒枝叶，借着清风似是要舞起来，飘飘忽忽，那小小的白影，顺着淡淡的风，竟是慢慢化作一丝浅浅的白色烟雾……烟雾飘散，又聚合，再看去，竟是凝成了人形。
身着白色纱衣的女子轻扬衣袖，带了周围暗香浮动，抬眼，望向这绝美的星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月牙，眸中盛了细碎的星光。
“好强烈的执念，想必，你的心里很是不甘？”悉茗走近一旁气息已尽的女子，好奇的打量了一会儿，眉头轻蹙。想来，即便她是有不甘，如今也是无力改变了。
悉茗轻叹，随即又笑开，“不过，若非借着你这份执念心思，我也不能这么早便化了人形出来。”
素白的手微微覆上女子圆睁的双目，从她还未完全消散的意识之中提取了她平生过往，收下她的记忆，才发现原来这女子竟是抛下一切逃婚出来，只为完成少时的一个约定。
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竟有这般勇气。
看着她的过去，悉茗的面上带了丝怜悯，“虽然不愿意，但毕竟算是借了你的帮助，妖亦有道……那么，我便帮了你了解你的执念，安心上路吧。”
素手轻抬，衣袖翩飞，悉茗隔空拂过女子身体，那女子竟是霎时间化了尘消散于天地之间，这块土地之上没有留下一点关于她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