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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母亲生于1956年,土改的时候,姥姥家由于是“地主”,原来居住的楼房被“贫农”们占去了,大家拖家带口地搬进了破鄙的“牛棚”,母亲出生时大舅、二舅才五六岁的样子。村里的人们都习惯地称她是“仙姑娘”,这是
母亲生于1956年,土改的时候,姥姥家由于是“地主”,原来居住的楼房被“贫农”们占去了,大家拖家带口地搬进了破鄙的“牛棚”,母亲出生时大舅、二舅才五六岁的样子。
村里的人们都习惯地称她是“仙姑娘”,这是本地农村对生出男孩后头个女孩的亲切的称谓。但是,像母亲这样的“仙姑娘”注定其童年不能像神仙那样逍遥自在地生活。
据母亲回忆,她记得的最深刻的一件事情是四五岁时脖子后面长出来一个“毒疮”,从核桃大小长大到拳头大小,姥爷去远方找来一个江湖野郎中,他把母亲叫来,用腿使劲一夹,野郎中便用锥子朝“毒疮”扎了进去,母亲痛得又是跺脚又是大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不敢啦,不敢啦……”,至于不敢什么啦,她自己也不清楚。毒汁和血液流了一碗,从那以后母亲的脖子后面便留下了一道疤痕,她曾长期懊恼那片头发遮盖不住的疤痕。
那时候生活很艰苦,不过除了经常挨饿,对于小孩子来说也不是没有童趣。我曾见到过一张那时候姥姥家拍摄的全家福,里面一共有八个人,分别是:老姥爷、老姥姥、姥姥、姥爷、大舅、二舅、三舅,和母亲。三舅被姥姥抱着,母亲则端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像片的背景是家门,墙上贴着对联,是和“大跃进”有关系的,很有时代气息。中间是一张桌子,摆设着那时候全部值钱的家什:老壶、茶缸等。看起来母亲小时候很标致,眼睛很大,脸胖胖的,漂亮中透着童稚气息。
老姥爷家虽然是村里的富户,但是算不上“地主”,因为村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地。老姥爷靠着勤奋和节俭持家,土改前家里积攒了几瓮油和米。节俭是他持家的道路,其实全家也只有过年能吃上一顿饺子。
母亲出生前,家里曾有一段时间青黄不接,姥姥只得带上大舅和二舅投靠远在邯郸的亲戚,在他们的帮助下渡过了难关。
母亲4岁时,三舅出生了,他是母亲小时候最亲密的伙伴,母亲既是照顾他的姐姐,也是和他争闹的“对手”,还是共同完成任务的帮手。因此他们在一起时常常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又大笑,从来不曾消停。
大舅是个沉默寡言,善于思考的人。他喜欢读书,成绩优秀。姥爷对此毫不干涉,他的兴趣偏重于理科,能把收音机和手表等零件拆散,再凭借记忆力一个不落地准确地重新装好。
可是大舅在读初三时,一场意外事件改变了他命运的轨迹。
期末考试在即,大舅在同学家里复习到深夜,回家的路上把钢笔丢掉了。姥爷和他去寻找未果,一怒之下就扇了他一个巴掌。就是这个巴掌使大舅一病不起。
这件事情,姥爷不曾对其他人讲过,大家很长时间都不知道缘由。
大舅舍不得丢掉考试,只得带着病去参加考试,老师一看那情景,说,这模样还考什么啊,先回去看病吧,明年再考还来得及。
谁知道第二年取缔了高中入学考试,变成了按家庭成份推荐入学。
大舅当然不符合条件,他只得忍痛丢掉了学业。
二舅小时候受到过几次惊吓,这为他后来精神脆弱的问题埋下了伏笔。但是成绩同样不错。
每天晚上,煤油灯燃起来后,兄妹们边把头攒在煤油灯前读书,直到窗外传来姥爷推门的声音,大家迅速地把手里的书藏起来,假装都在做各自的事情。于是时间一长,大家的眉毛都被火苗熏成了灰色。
母亲6岁时,姨姨出生了,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母亲便承担起姐姐照顾妹妹的责任。母亲正值贪玩的年龄,看见姥姥有空的时候,就常常丢下姨姨独自去玩耍,玩到一半想起来,再跑回来继续照顾姨姨。
三舅七八岁时,有一次姥爷吩咐他去县城里卖自编的篮子,临行前交给他两毛钱以备找零用。三舅背上篮子就进城了,可是他太担心那两毛钱了,一路上一会儿摸摸,一会儿摸摸,结果到城里时就摸不见了,幸好有好心肠的邻里捡到交给了姥爷。
母亲到了入学的年龄便读书了。第一次参加考试是在邻村,不得要领,做完题连教室的门都找不到。她考了8分,和她一同考试的一个姐姐考了77分。她们两个人便争谁考得高,母亲以为自己高,就说:“7大还是8大?”那姐姐说:“8大。”
到五年级时,母亲成绩已经遥遥领先了。老师每堂课都让母亲先读课文,然后再亲自讲解,有争风吃醋的同学便奚落母亲是那老师的“干女儿”。
这时候姥姥累病了,腰酸腿痛起不了床,便要母亲退了学回家帮助料理。
母亲说,退学那天,她和村里的同学清晨一起去了学校,谁都不知道她要退学的消息。下课了,母亲一个人敲开老师办公室的门,低着头懦懦地道:“老师,我娘病了,我要回家伺候我娘……”,老师闻听后气愤地道:“坎孩,敲死了你。”(注:方言,常用来骂小孩的话),旁边一个教物理的老师道:“成绩那么好,退学就可惜了。”母亲说不出话来,转身眼泪就掉了下来,推开门,背着书包就一个人回家了。
姥姥在家病了一年多,终于渐渐恢复了健康。有一天,母亲鼓起勇气对姥爷说:“爹,娘好了,我想读书。”老爷用不冷不热的腔调对她说,“去吧!”她高兴坏了,重新把课本整理好,第二天就背起书包去了学校。谁知道头一次考试成绩就让老师和同学大跌眼镜,除了数学差些是62分之外,其他科目成绩都是优秀。可笑的是,和他一起考试的那个姐姐,一年来风雨无阻,没有逃过一节课,却考得一塌糊涂,痛哭一场。
母亲在村里的同龄人都由于成绩极差而退掉了,这样,母亲才得获得读高中的机会,那时候社会风气也不稀罕读书。在高中,她是一个沉默文静,不那么活泼的矮矮的女孩。
从她高中毕业照片上能看的出来,她站在队伍靠前的位置,许多年后,当时教她语文的老师还在他的诗集里特意提起她:缝纫机下蹬出金光大道。其他人都知道那是说她的。
“文革”接近尾声,想起来那些年姥姥家作为“地主”只能有机会做最苦最累的活,饿肚子是常态。五个孩子每天都等着姥爷回家,希望从他的衣兜里能掏出一颗糖来。大家你舔一下,我舔一下,乐不可支。有时候,姥爷回来了,摸来摸去却掏出来一个烟嘴,大家就都叹息一声。
每次分到了吃的,姨姨总是悄悄地藏起来,每天只吃一点点,母亲却喜欢当场消灭掉,然后问姨姨要。姨姨不肯给,就说:“你的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