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气一身

作家周同宾说他自己“一身土气”，专门作《一身土气》来亮“土”。作家贾平凹承认自己“我是农民”，当然也“土”。周同宾土，因为他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后代，深爱皇天厚土，写了《皇天厚土》等一大批散文佳作。贾平凹土，因为他生长在八百里秦川，他爱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写就了一系列乡土味很浓的小说、文章。
我可不敢跟他们这些大家比土气。但，土生土长的我的确土气一身，时时处处显着土气。别看我坐机关戴眼镜就斯文得很，也别以为长得白白静静就不是打农村走出来的。其实，我是里里外外透着土，完完全全的土包子一个。压根装不成斯文，学不会洋气。了解我的人大都有同感，尽管给我面子不说出来，但从他们的言谈中眼神里还能看出点门道来。
我土我怪不了别人。我土我自豪。我爱乡村的土，我爱土气的乡村农民。我的身上充满着乡土的气息，流淌着农民的血液。骨子里没法把我与土地分开，与农民决绝。
小时候，村里上了岁数的年纪人见了我们一身是土的小孩就说人是灰人，是用泥巴捏的。说过之后，再拍拍我们的头，扛着锄头就上地了。我们瞪大了眼睛看看同我们一样浑身是土的大人，莫明其妙一阵后，就又去玩我们的泥巴玩艺了。我们用脚丫子踩雨水淋透的黄土，让黄泥从脚指缝里像屙屎一样往外冒，听到黄土的放屁声，我们就跟着笑。笑累了，就用手挖泥巴捏泥人、摔手枪、扣泥哨。直到把自己也弄成泥人后才踩着牛蹄印往家走。
在乡下的时候，妈妈常说，如果在外地不服水土，抓一把家乡的泥土焌水喝，没跑，准治。我走南闯北都服水土，治不治没试过。我想妈妈说的是真的。有一首歌不是叫做《这把泥土》吗？说的就是带把泥土远渡重洋，可以避邪，也可以睹物思故乡。当然，也可以治不服水土之离乡病。灰土止血我试过。如果不小心手或脚被碗碴子、碎玻璃片子、小刀或树杈子划破了，用墙头上雨水冲出的细灰土往伤口处一按，立马就不流血了。比药还治。
小时候，我们常年不穿鞋，光着脚地里坡上满处跑，也不怕刺札脚。我们放牛、拾柴、翻红署秧、挖花生等，也不习惯穿鞋。总感到光脚在地里舒服。大毒天，日头地里烙脚，我们光着脚专找阴凉地踩。下了雨，或干田里活，踩在泥路上，或脚陷田泥里，就感到有种丝丝的凉气，特舒服。
在土里长大的我，对土特别亲近，算是缘分大吧。在城里工作了，还喜欢烧土锅台，住土房子。偶尔在老城看到一排土房，非驻足观看一番不可。如像那里藏着我童年的梦和儿时的记忆。盖新房了，我还留着一间不装修，作我的书房。同事朋友来看了，摇摇头，叹叹气，表示大大的不理解。可我理解。土是我的根，我离不开土。看，我土气不土气？
这还不算，由于小时候没穿惯鞋，穿的衣裳也都是自家纺织的土布，至今还不讲究穿着。弄得妻子大大教训我没品味没档次，当了局长了还平头百姓一个，十足的农民习气，且死不改悔。我耸耸肩，一笑了之。本性难移。生就的土包子，猪鼻子再插葱，也装不成大象。洋气不成，那就土气下去吧。那怕土得掉渣，土得不可救药，我愿意，我高兴。
于是，我就土里来土里去，只管自己心高兴，莫顾他人论长短。
那一年，给岳父家种菜，挑着粪担子在地埂上一趟一趟地走，自得其乐得不行。别人嫌臭，捂鼻子的捂鼻子，逃避的逃避。我只闻到土地的清香，一点也不觉得大粪的屎臭。“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农村人谁不知道？！小时候，一放学就背着粪筐去拾粪，什么猪屎、狗屎、牛屎，见了就往粪筐里铲，“铲到筐里都是粪”。也许久闻其臭不觉臭。当了干部了，“洋装”穿在身了，仍不改其“土气”。我起劲地干着，惹得邻地里的大娘大伯直夸我像个农村娃，赞我这种好脾气如今难得，如此如此。
我是土生土长，知道粮食的主贵，更知道老农民的厚道。我虽然跳出了农门，走出了黄土地，但我深厚的乡土情结越结越大，越结越重。土地给我厚重、大气、傻气、担当，农民给我厚道、质朴、本真、善良。我为是农村娃而自豪，曾作小文一篇《我为是农民后代而自豪》，以抒胸怀。
我土，我就注意尊重别人、善待别人。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憨厚傻直，以诚待人，不奸不诈。对别人和风细雨，对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于是，工作一帆风顺，为人处事有口皆碑。我最多的朋友，是那些摆地摊的“穷苦人”。他们的喜怒哀乐总牵动我的神经。他们说我平易近人，好打交道。有的人劝我，“搭理这些人干啥！”、“局长得有局长的样子和身份！”我总顽固得很，他说他的，我行我的。
最没架子的，也是土气的体现：不让车接车送。我喜欢走路上下班。走走路可以锻炼身体，还可以看一路的风景，何乐而不为！就是下雨，步行起来，也如走在儿时的记忆里，何况“不经风雨，怎见彩虹？”就是烈日当头，走出一身汗，也无比的爽快。况且，出出汗对身体也有好处。
看，我是不是太土？土就土吧，我认了，不改了，一直土气下去吧。

2007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