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炊一饭皆有源处

每次去菜市场，内心都会充满细碎的欢愉。那新鲜的尚挂着露珠的菜疏；那色彩艳丽香味扑鼻的瓜果；那摆在海鲜档口旁装满水的长铁盒子里，活蹦乱跳的鱼虾；那副食品小店里装满瓶瓶罐罐的酱醋茶，都带着日常生活里好心好意的烟火气。
我喜欢菜市场多于喜欢超市。超市里更多的是商业的节奏，讲求迅速，讲求实效，讲求利润。但菜市场则是另外一种缓慢的生活方式，你可以因为要买两斤西红柿，而在两三个菜摊上慢慢磨蹭，而那些面孔黢黑，笑容质朴的档主，也乐意你跟他们聊上几句，话题可以是当天的天气，也可以是在他背后蹿来跳去的他的孩子们。小区外面那间同创农贸市场没开张的时候，我们每每要走到友谊市场购置日常饮食所需，不但路远，且一路上要过一个遂道，还要穿一条马路，非常的不方便。同创农贸市场的开业，算是解了小区里大部份业主的心头之急。
只要货品新鲜，档主又不欺不诈，我是很愿意做回头客的。比如那个卖水果的档口，因为常去，便熟络起来。档主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身材不高，眼睛细长，面相忠厚。每次路过他都会热情地过来招呼，有时，即使家里还有水果，但为了他这份好情意，仍然要捎带着买一些，而他亦很客气，总是多多少少要再给一颗两颗果子，让人心里愈发感动。他爱人有时候也在旁边帮手，是一个笑起来非常好看的女子，刚刚生过小孩，丰腴的身子斜抱着五六个月的小宝宝，那温柔的神情，像极了西方油画中的妇人。小宝宝也特别可爱，才五六个月左右的小人儿，就会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盯着人看了。这是幸福温暖的一家人。
市场新来两个做手工活的，一个是缝衣服的阿姨，一个是修鞋子的阿叔。女的瘦小黝黑，眼神明亮，笑起来洁白的牙齿晃人的眼睛，很像是长期生活在海边的妇女。男的则身型高大，说话走路都慢条细理，不修鞋的时候叼一个长长的水烟带，神情陶醉。我是很久以后才知道，他们原来是两夫妻。那次去修鞋，坐在小板凳上跟他们聊天，阿姨告诉我，他们是湖南人，因为女儿来东莞打工，也听很多老乡说东莞挣钱容易，今年两夫妻便一起过来了。我问她女儿多大，她说，十五岁了。还说，男孩最大，今年十七岁了，前天参加高考，今年要考大学。女儿本来成绩也挺好的，但一个农村家庭供养两个孩子读书，非常吃力，女儿懂事，自己主动退学，外出来打工的。说这话时，她仍低着头做事，脸上的表情没多少变化，但我能隐约看到她眼睛里的一闪而过泪光。
前段时间小瑜来家里帮忙煮饭。有一次她买菜回来，一直在厨房唠叨说：以后再也不去那个河源女人的档口买排骨了。
我笑着开她玩笑：你不是总说那个女的也讲客家方言，算是你们半个老乡吗？
她气愤地说：老乡也有骗人的。今天过去她档口买排骨，她说十八元一斤，我根本没有还价就买了。谁知道刚一转身，别人去问排骨多少钱一斤，她就说十七元，正好又被我听到，这不明摆着欺骗吗？说话时，小瑜整张脸都涨红了。我没有言语，仍然只是轻笑，生活的艰难，利润的微薄，这些小欺小诈于她们，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有几次周末的中午去菜市场，很多档口都收起来了，档主们在眯着眼睛打瞌睡。也有几个小孩子趴在水泥板上写作业，他们多是档主的孩子，在附近的民办学校里上学，周末的时候过来给家里打帮手。一个小孩子，才十多岁的模样，个子不高，清瘦，眼神害羞，很少正面看人。他有一手杀鱼的好手艺，一条活鱼，拿在他的手里，三两下便拾掇得极干净，我有好几次在周末出来买鱼都会碰到他。有次去买鱼，问起他父亲，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很自豪，说儿子很懂事，在读小学四年级，成绩很好，老师们都说他很有希望读大学。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个父亲脸上的沧桑似乎在一瞬间被笑容晕淡了很多。那么这个孩子，这个将来有很大可能成才的孩子，会对这个菜市场的童年，有多少记忆呢。
我现在仍然喜欢去菜市场，每次去，都会有新的体悟和领受。那些凡常生活的细枝末节，在菜市场里，得到了很好的滋润和延伸。一炊一饭皆有源处，更何况我们内心深处的情谊与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