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纠结的自己

一大早去洗澡，是想避开人流。还不错，洗浴中心只有我一个。我不慌不忙的挑选我中意的地方。所有的莲蓬都打开试过，确定在第三间，水流集中有力，冲击按摩的效果好。
我在放置洗浴用品的时候，看到暖气片上有一条银色的项链。我不识货，看不出成色贵贱。但我看到，这链子和我的一模一样，是不是我什么时候放在包里，如今掉了出来。我好好的想了十几分钟。没有，不可能。我很少佩戴首饰，装洗浴用品的包也是临时从杂物间拿用的，不存在前面的设想。
我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用了排除法，先不让自己吃亏，然后再说其他。这是谨慎。
项链不是我的。项链是一件失物。失主不明。下一步，我该想想，如何处理这件事。
我把项链在颈上试试，长短刚好，如果再配上我的玫瑰石一定般配。那个宝贝，嫣红碧透，黑红相杂，沉静沁凉，妩媚如花，缺的恰好是一根这样长短的链子。
我并未为得此意外之财兴奋。首先，我不爱首饰，也不缺首饰。其次，这一发现为我平添了一段困扰——我该怎么对待它。
洗浴中心目前只我一个，估计从清早到现在也只有我一个，失主如果找来，服务员轻而易举就会想起我，目标太集中，特点太鲜明。说不定，她们中间有人早就认得我，认得我的孩子，我的亲友同事或者邻居。“那是谁谁他姑。。。那人在交通小区住着。。。和谁谁谁在一个单位。”虽然服务台和休息室的女人谁都没多看我一眼，但保不定她们之前或者之后在哪个场合与我不期而遇，佯装不识只是不屑罢了，县城这么小。
再想。
我在悠闲看书写字做饭清扫晒太阳，心里一点芜杂都没有。忽然有人大力敲门，一个女孩，也许是一个粗鲁的妇人找上门来，后面跟一个体格壮硕脾气暴躁的大汉，堵在门口，向我讨要她的项链。他们说那东西价值连城。邻居挤在门缝儿看热闹，路人窃窃私语。。。
我蓦然发现，我被这条细细的、材质不明的项链绑架！我陷入一个沼泽，它看起来毫无危险，却令人不爽。
对这忽然闯至眼前的人和事和节点如此周密考虑实在不具意义。而我，还没决定如何处置它。密集的水柱直击在我身上，我纹丝不动，几乎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这种糟糕的状态，我屡屡遭遇。
有必要作一个说明：虚度五十年华，早已对自己的品格、尤其是物欲清浅笃信不疑。我尚不受嗟来之食，何恋他人低廉之物。那么，贪念何来？我的灵魂胡思乱想意欲何为？半分钟就能处理的事情，我纠缠了这么久，连毫无可能的唇舌纠纷尊严得失都来来回回想了这么多。我像极力扔掉一团热黏的糕，一缕甩不掉的飘忽落发而屡屡不能。它就在我眼前，我不能无视它的存在。它令我懊恼沮丧，我原非如想象的那样纯净无杂啊。我总是这么耽于无聊小事。
我脑子里有一根游丝，长度可观，质地坚韧，你想轻而易举的扯断它非常难。让它不纠缠偃旗息鼓做个乖乖的好孩子，只有一件东西有效——时间。它闹够了闹乏了自动收兵。有时候它像一个熊孩子，玩一些无聊的游戏，开一些寡淡的玩笑，挖一些一眼看穿的陷阱，输赢早定，结果毫无悬念。但你得拖着疲惫打着哈欠陪它玩。然后，它又变身成一个迂腐的老学究，固执较真唠唠叨叨，不厌其烦的说教它那说了一千遍一万遍能磨出耳茧的老道理：不可贪一己私利，不可求身外之财，心安，神宁，魂静，身心轻松自如不亏欠不负债，一切得失皆是庸人自扰。你再三保证赌咒发誓，它还要把一切可能和不可能遍遍数落。直到你抱着头揪扯充满静电哧哧冒火的头发，头疼头晕头大头胀气，想要撞墙。
我这样处理它。
坐下来，面冲门口，让水流击打脊背，耐心的等待失主出现。门口静悄悄的，没有人来，没有人心急如焚的跑进来问我：“看见我的项链没有？银白的。”其实这会儿，我把归还的细节业已理清。比如问清样式、长短、价格，在哪间洗的澡。就像捡了钱包，得问清里面装了什么，有多少钱，哪些证件。
没有人来。
一直没有人来。
我的耐心耗尽，我已经浪费了不少水，以及我控制不住的思维。
看来，我只有将东西留在前台，让她们代为归还。我的脑袋在膨胀，谁不停的往里面塞土塞泥塞沙子：前台服务员会不会私藏、贪污？这些娃工资都不高。一对一交付，回头不认账怎么办？谁能为陌生人的品行打包票？要不我带回家，交到派出所，再发条微信，让失主联系我。呸呸呸，馊主意，我明天要下单位，万一有人认领，还撵到乡下不成，况且，还得我劈出时间来甄别真伪，岂不自找麻烦。而且，我的人际圈有限，消息传播半径和速度明显不足。
我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公开透明，建立群众监督机制——走的时候，先给三个搓澡女打声招呼：我捡失物，交予前台。这样加上前台三个服务员，有六个人知道此事，谁有私心或有意包庇就难了。
一条价格不祥的项链让我费尽心思，且在此过程中对自己和他人人性做了猜测式详尽的剖析和审度。这些，都是我那小小的脑袋自编自导自演自寻烦恼。它说它很累，我说它活该。
经常自诩名利看淡无欲则刚，拿得起放得下，这一个多小时的发生，让人懊恼堵心而又啼笑皆非。有过一念之贪，有人格、面子和得失的多余权衡。有品行的坚守不倒，有敏感多疑，有岿然不动，也有游移和纠结。问题是，我想这些干嘛？我为什么没有力量切断芜杂的思维纠结。
秀云说我：每次看到你，满眼都是心思，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呢？我的脑子总是作茧自缚忧心忡忡。
事情到此应该结束。不，还没有。
“在我之前还有别人洗澡吗？”我问进来的搓澡女。她说没有。我告诉她项链的事，她不信，说昨晚认认真真冲洗过洗浴间的犄角旮旯，没发现任何东西。她掂了掂项链说：假的，工艺品，不值钱。（后来前台小姐说是银的，值二三百块钱。）
她蛮健谈，兴致勃勃的说起当年在南京的壮举：“护理我姐来着，她做胆结石，微创的那种，也不重。中午我出来买饭，在医院门口捡到一副镯子，喊了喊，没人应，抬脚打算走人，一个人凑过来说他看见谁丢的，他认识那人，但他不想说出去，只要我拿出两千块钱封他口就能安心的把这个明朝还是宋朝的宝贝拿回家。我打电话叫我外甥，小伙儿一把上去就把那人铐了。骗我呢，都不知道我外甥是刑警队的。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