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娘

周一我在医院门诊复查后，去住院部去看望病友彭云南。从门诊到住院部的途中，我的心七上八下。这次彭云南的母亲带他到武汉已七八天了，但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却失去了联系，这种情况还从未曾有过。前一个晚上，我和老公正说着彭云南的事，云南母亲的电话打进来了，“给你报个平安，其他的事我们见了面再说！”
见到彭云南母亲的时候，她比半年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又瘦了许多。“孩子的命这次差点就没了！”云南母亲紧紧拉着我的手，失去了平日的镇定，眼圈也红起来的。“上周做透析的时候，彭云南的血管突然破裂，血一下子全喷了出来。我当时就瘫了！”“我真没用，去医院取救命钱，手都不听使唤了，又把密码输错被锁住了，差点误了大事！”
七年前的那个浓冬，我认识患尿毒症的彭云南后，就开始了与他家的来往，这些年来，我接触最多的就是彭云南的母亲。这七年里，我看着彭云南的母亲带着他在全国各地求医，为了节约几块的租床费，在医院的凳子上一坐就是一夜；为了儿子的治病费用四处奔波，太过劳累或遇曲折的时候，还会冲动地和人争吵。但这七年里，我更看到彭云南从自杀的情绪里彻底走出，一步步体现着自己的生命价值。在2009年，当我带着虚弱的彭云南到林业局咨询时，第一次看到了他脸上有了笑容；2010年彭云南的一体化养殖初见成效，云南母亲腊月时，把自家的鸡背到城区的农贸市场出售。这七年来，彭云南的母亲已经从普通的农村妇女被逼成了独挡一面，泼辣能干的家庭顶梁柱。
彭云南的母亲这次带他到武汉做手术前，家乡荆门遭遇了五十年一遇的大旱。彭云南主动牺牲了自家的利益，做出了大义之举：抽干自己的鱼塘，贱卖掉池里的鱼，放水灌溉农田。这样保住了乡亲们的口粮，但彭云南家的收成近乎为零。当看到报纸上的那个镜头：彭云南母亲抱着被干死的冬瓜，欲哭无泪。她以前的那些护犊心切的冲动、蛮横不讲理的霸道在我眼前竟渐渐淡去。
就在我以为彭云南的母亲已经认识到自己“错误”，准备“痛改前非”，时，她却义愤填膺地向我描述几天前的“英雄壮举”。“我当时都快疯了，儿子已经心衰，如果再不抢救，就真的没命了！“当时，在医院陪彭云南的只有他母亲一个人（彭云南的父亲要在家里照看彭云南养的鸡鸭、忙田里的农活，筹他的治疗费用），“如果儿子真没了，我就拼了！”
“我心里真的没底。”这是彭云南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病床上的他如“芦柴棒”瘦小，脸色非常难看。眼泪差点就从我眼眶里落下，我又想起2012年冬天的深夜，当医生让我们为彭云南准备后事时，我和他母亲在医生办公室里抱头呜咽的情景。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彭云南凄楚地、眼巴巴地望着我。“你只管安心配合医生的治疗，其他的事大家一起来想办法！”我看看身边的护士，又想起彭云南母亲刚在这上演过的“壮举”，大声地对彭云南说，“这些年来，家乡政府和领导一直都在关心你，支持你，这次也一定能挺过来的！”云南的眼睛里才渐渐有点光亮，他朝我点点头，“前几天，我和我妈都没魂了！”
从彭云南病房里出来，在一楼大厅见到正在等我的云南母亲，她一把拽住我，“云南还能活着回家吗？”她有些语无伦了，听了半天后，我才明白，原来她是害怕前几天自己的冲动行为，会让医生怠慢对彭云南的治疗。云南母亲委屈地看着我，不停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也是被逼疯了！如果彭云南没了，我还活着干什么？”
几分钟的沉默后，彭云南的母亲终于冷静下来，“我知道自己是来求福的，不是来求祸的；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吵了！”看着眼前这个又黑又瘦，接近崩溃的女人，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这是个七年多来尽全力挽救患尿毒症儿子生命的痴娘，为了节约每分钱给儿子治病，她在医院里从来就只打一份饭，总是吃儿子剩下的。当儿子心情好，胃口好的时候，会多吃一点，但她总是希望天天都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宁愿自己餐餐饿肚子，也希望彭云南能奇迹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