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坑
作者:黝纠时间:2025-04-13 12:33:11热度:0
导读:年坑是老家东边山脚下的一个小村。从渡头过消泷河到作埠,七弯八拐,象是捉迷藏,不知要转几道弯,要过多少独木桥,走老半天才能到山脚下。说是村子,其实没有一幢砖瓦房,没有成排连片的屋宇房舍。东一幢西一幢的黄
年坑是老家东边山脚下的一个小村。从渡头过消泷河到作埠,七弯八拐,象是捉迷藏,不知要转几道弯,要过多少独木桥,走老半天才能到山脚下。
说是村子,其实没有一幢砖瓦房,没有成排连片的屋宇房舍。东一幢西一幢的黄泥干打垒简易茅草房,散布在小溪边、田堪上、巨石旁,隔田相望,离坳呼应,大概就只七、八户人家。住的全是解放前“湖南走江西”时从湖南逃难来江西的移民。
第一次到年坑是我九岁那年,随母亲去年坑的山坳里斫杂木棍。到了年坑,还要往山里走,弯弯曲曲的山路,淙淙流淌的小溪,密密麻麻的灌木丛,浓荫蔽日的枫荷树,特别是山道两边叫不出名字的鲜花野果,曾经使我着迷。
山沟溪边的斜坡上长满栗子树。树杆笔直,木质坚硬,砍下来,去枝断梢,一丈来长,好做镢锄锹铲把。用野藤一捆,扛在肩上,驮出山来,送到罗家埠供销社土产收购站,一根能卖五分钱。我一次能驮六根,约四、五十斤重。母亲则把木棍绑成两梱,搭成“人”字形,中间用一根横棍串着做扁担,一次能挑十几根。
驮着木棍出山来,到了年坑就走不动了,便靠在茅屋檐下休息。热情好客的湖南移民会端来用金银花、野菊花、黄枝子、山茶叶浸泡的凉开水。喝一口,清凉解乏,能长精神。而我们孩子,则不喜欢喝那带点苦涩味的茶水,更愿意趴在路边的小溪里,蹶起屁股,埋头牛饮,“咕咚咕咚”直喝个饱。
坐在茅屋下欣赏周围的景色,好一派田园风光!小院竹篱绕藤,溪边春风梳柳,山坡桃花泛红,稻田绿水盈盈;山雀鸣啭,燕子斜飞,鸡啼犬吠,鹅鸭嬉水。莫非这就是陶渊明笔下那个与世隔绝不染红尘的世外桃源?
公元1958年,这个偏僻的世外桃源打破它保持了几千年的宁静!就在离我们砍杂木棍几里远的地方,发现了露天铁矿。作埠村里建起了一个个圆柱形的土高炉。年坑的茅草土屋里设立了大炼钢铁採矿指挥部。据说,县里的大干部还到年坑亲临视察。周围几个乡的农民都被动员到年坑来挖矿砍树斫竹子,用独轮车推,用牛车拉,大部分是人挑肩扛,把矿石运到作埠,投进小土高炉里炼钢铁。密密麻麻的树木不到半年时间就被砍得精光。大枫树大荷树锯倒后解成了板子,搭在土高炉上做桥板;小点的栗树、橡子树、杂树都被砍掉烧成木炭,投进土高炉里当燃料。密密麻麻的竹子被砍来做了畚箕、竹夹,用来挑运矿石。世外桃源的风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山不清了,水不秀了,空气污浊了,鸟雀不歌唱了,野鹿野麂逃跑了,山鸡也不展示它那美丽的羽毛了;留在山上的是一个个裸露的树蔸和大大小小的深坑。漂亮的世外桃源被破坏得狼籍不堪,惨不忍睹!
大自然对人类的反科学行为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光秃秃的山坡水土流失,露出面目狰狞的怪石;山下的水稻田被泥石流掩埋,小溪被堵,山道崩塌,昔日美丽的风景一去不返!以前,年坑人靠山吃山,农忙时耕田种地,农闲时上山砍柴、打猎、摘野果,山鸡野兔经常成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吃不完还可以拿到值夏街去卖很高的价钱。山外人羡慕年坑人,说他们富得流油。“大炼钢铁”炼走了年坑人的富裕生活,此后,年坑人也和山外人一样穷,一直穷了二十年!
改革开放后,政府号召封山育林,乡亲们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开垦被砍伐的荒山,重新种上湿地松、红杉和毛竹。时间又过去了三十年,年坑的山重又披上绿装,制止了山洪暴发泥石流,减轻了自然灾害,水开始变得清秀,但总不如五十年前那美丽的自然风光,更无法寻找我儿时那个童话般的桃花源。
如今,去年坑修了宽阔的“村村通”水泥公路,汽车可以直达山下;家家户户买了电视机、电冰箱和摩托车,有的还买了汽车跑运输;三、四层的砖混结构洋房取代了以前低矮破旧的黄泥茅草房。年坑人的生活由五十年前接近原始状态提高到现代化水平,可他们仍不满足,总觉得现代物质文明使他们失去了什么。是失去了那份原始的宁静?还是失去了五十年前那个自给自足的精神乐园?
但是,年坑和山外还是有所不同。年坑人的生活和城里人仍有很大区别。每逢节假日或周末,总有不少吉安人开着小车,来年坑钓鱼。他们说:年坑的鱼津甜好吃,没有山外水库里养的鱼那种怪腥味;年坑的鸡特别有营养,他们愿意花上比城里高一倍的价钱买回去补身子。因为,年坑塘里的鱼不喂饲料,而是割青草或者天放天养;年坑的鸡吃谷子,吃山上的野草昆虫,而且,不象养鸡场的鸡,养两三个月就出笼,那鸡肉炖汤的味道不知比城里的鸡要鲜甜多少倍!
2008年12月20日于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