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东南汉子
作者:当扈时间:2025-04-18 23:56:10热度:0
导读:这就是黔东南汉子了。一个个赤裸着上身,三五成群地围蹲在低矮的屋檐下,一边用脚蹉踩着地上的蚂蚁,一边使劲地拍着巴掌,趋赶叮咬身上的蚊虫,乐哈哈地谈论着张家媳妇李家姑娘;或怀揣一包劣质烟叶,口里叼着竹杆陶
这就是黔东南汉子了。
一个个赤裸着上身,三五成群地围蹲在低矮的屋檐下,一边用脚蹉踩着地上的蚂蚁,一边使劲地拍着巴掌,趋赶叮咬身上的蚊虫,乐哈哈地谈论着张家媳妇李家姑娘;或怀揣一包劣质烟叶,口里叼着竹杆陶嘴小烟斗,两手交叉在胸前,抱着一柄斧子,腰间木鞘里装着柴刀,竹篓里装着镰刀,吆着牛,身后跟条小白狗,悠闲似的前行,如果见对面山脚的小路上有姑娘走过,便第一张嘴甩去支山歌:
“拦路的蛇打一棒,
过山的鸟打一枪,
唱支山歌问妹好,
看你还郎不还郎。”
遇有多情女子搭上腔,这对歌便即兴盘答,你来我往,没完没了。如果那姑娘不理睬或还以几句不酸不咸的刻薄话,汉子也不生气,只是嘿嘿的笑几声,便自个儿做工去就是。于是,黔东南因了这些汉子,天便显得格外高,地便显得格外阔,山水便多了些灵气。汉子们多半个头不高,皮肤黧黑,眼睛里却闪耀着质朴坚毅的光。比起北方大汉的壮来,黔东南汉子则更具几分“野”的灵性。
叼烟斗唤狗抱斧子走路的多半是上了年纪的老汉,冬春季节,他们往往在头上包裹着一根黑色布巾,一圈一圈,细密而严实,如一扇轮盘。夏秋时节,为遮日头蔽风雨,他们头上的纱巾就换成了竹笠,且低压眉眼,看上去难免让人联想起古时候的武士侠客。其实,他们十分安分善良,不玩麻将赌钱,不起哄上访闹事,不投机钻营拉关系求官。一条鞭子,一把柴刀,把牛吆到山的那边,然后沉下身子,整日刨整那几丘水田、几畦包谷地和几亩烤烟苗,用一双粗糙的大手,一生一世无休无止地在高原的泥土里书写绿色的诗行。出门时挑担粪,回家时挑担柴,晚上趁家人到齐了,便以最精炼最准确的语言,将明天的农活一一分配安排。多彩斑斓的生活美梦,便在这简要的家庭会议中编织而成。他们是雨伞的主心骨,是大厦的顶梁柱,是一家之主,没了他们,家庭之舟便没了舵手,没有舵手的船便会永远驶不进平静的港湾。因此他们不苟言笑,像终年面对的大山一样深沉,连吼牛犁田的声调都十分平稳。
那些刚结过婚的汉子也和年轻的后生一样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不管闲忙,却总能找到时间三五成群地围成一堆,用粗俗的语言谈论道听途说的新闻趣事,而女人则成了他们常议常的永恒主题。如果有谁的心上人这时恰巧从这里路过,大伙儿便疯了似的高呼这小伙子的名字,姑娘站住了,颊上飞起两朵红云。汉子中忽然有谁恶作剧似的提出让他们做做那个示范动作,小伙说还没过门呢,汉子们便不依不饶,于是大家连推带拉,让小伙子在姑娘羞红的脸上吻得山响,完了,汉子们便笑得死去活来,而姑娘则绯红着脸,口里骂着听起来一半刻毒一半亲热的话。这玩笑充满了浓郁的高原野味。
汉子们穿黑色对襟衣、草鞋、解放鞋,有时也西服革履。留小平头,梳小分头,却不喜欢港台摇滚歌星似的发式,说那是茅草洼是刺蓬堆是水倒毛流。汉子们懒起来吃饭不洗碗睡觉不洗脚坐下便不想挪动身子,汉子们殷勤起来干活不分粗细不怕脏累起早贪黑戴月披星。他们懒惰时便遭老婆数落,长短句,四六体,如雨打芭蕉;他们殷勤时便得到老婆疼爱,端水舀饭,斟酒递烟,享人间清福。汉子们知道“累骨头养肠子”的千年古训,不敢懒惰,只知勤劳。春日里,汉子们沐浴如油的新雨,一顶竹笠,一翻蓑衣,在汪汪水田中挥鞭奋作,浊水污泥,赤脚两板去追星赶月;夏日里,汉子们裤管一绾,隐入绿蒿蒿的稻田或庄稼地中,那田那地便成了一处不断变化着的风景;秋阳中,汉子们站在山头,两手在嘴边卷成喇叭状“喔——喔——”地吼一调土歌民谣,让伸展的绿叶在吼声中成熟卷曲,汉子们将满山的金秋和一年的汗水装入筐中,担到水码头担到集贸小镇,换回一家人喜悦的光景。
黔东南汉子聪明手巧,能竖起依山傍水的吊脚楼群,祖祖辈辈如小鸟依巢,风雨安然;能竖起密檐重叠的鼓楼,翼角高翘,雕梁画栋,勾住了世界宾朋啧啧称赞的目光;能竖起新奇别致的风雨花桥,如长虹卧波,缀连着大地的千年缺憾,缀连着苗家和侗家人今天与明天的世界。
黔东南汉子能歌善舞,或高吭或舒缓的歌声,如一团炽热的火,可以熔化世界上任何铁石心肠的女人;明快激越的舞步,如一杯香醇甘烈的老窖,可唤回一尊行将远去的背影。
黔东南汉子温顺如水,黔东南汉子也刚烈如火。汉子们知道如何接受别人的爱,也懂得如何去疼自己的女人。有些时候,他们把家看作世界,但更多的时候是把整个世界看作自己的家。汉子们喝酒时不用小杯,没有虚伪的掩饰,没有暗算、杀机和倾轧。汉子们用碗倒,用心饮,一碗一口一呼一笑,让豪放和粗犷在席间流溢。因纠纷错综矛盾复杂时,汉子们也发怒。发怒时的汉子如公牛如斗士如爆发的火山。汉子们昂立着面对敌手,如铁塔如弓箭如上了堂的大炮,足以退却百万雄兵。得胜的,举起一支支火红的胳膊,倒下的却一声不吭,如一座沉默的冰山。翻开中国历史,我们不难发现,黔东南汉子用汗水、泪水和血水写就了沉重的一页。最典型的莫过于清朝年间的那场起义了,劳苦大众不堪忍受统治者的重压,苗王张秀眉振臂一呼而应者云集,起义的烽火燃遍了大清王朝的半壁江山,使帝王的宝座在汉子们的大刀长矛中风雨飘摇。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红军长征时,毛泽东挥师贵州,多少汉子为红军引路开道,背井离乡投奔火红的军营,为革命立下赫赫战功。
黔东南汉子不信邪,不听命,可是他们的命却很苦。长到十岁上,城区里的孩子早就升入三、四年级了,可黔东南小汉子们才稀稀拉拉地从牛背上爬下来,放下手中的柴刀,赤裸着双脚与二、三年级的大哥哥们一同挤坐在那间风雨剥蚀的土墙学校里,用浓重的乡音跟老师读bpmf,掰着指头数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四”。小学或中学毕业后,尽管成绩不错,却又往往因为体弱的双亲举不起过重的生活杠铃而过早辍学归田,用稚嫩的双肩扛起了一角含辛茹苦的生活。黔东南小汉子是一树不成熟的青梅子哟,望一眼都会令人心酸。
小汉子长大了,则成了出炉的钢刀,可以用了。他们要盘儿育女,顶天立地,扁仄的双肩要掮起坎坷风雨,布茧的双脚要踏平砂砾荆棘。赶集时,汉子们西装革履潇洒地吹着口哨,打着响指,提着录音机从姑娘堆中穿过,那脊背便吸引了无数莫名的相思。架上的葡萄甜了,地里的南瓜黄了,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