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悟

几天前轮到我休假，当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便觉得身也疲惫，心也疲惫，仿佛近一年的辛劳都积蓄起来，在此时爆发了，再加上居处闹市，耳朵里听到的都是汽车的喧嚣，人声的嚷嚷，心里更加烦躁，原想静下心来写点东西，可敲击着键盘，却觉得文思枯涩，一天过去了，屏幕上还是一片空白。
“去农村！那里恬淡，幽静，或许不仅疲惫的身心得到休息，还能寻找到灵感。”
当这个主意在我脑子里冒出来时，我便毫不犹豫的收拾行装，提着一台手提电脑冲出门。
暮霭刚笼罩田园村庄，我便站在了朋友的宅院前。她看着“从天而降”的我，那张漂亮的脸上除了惊诧，更多的是高兴。
“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莫非是搞突然袭击？我们这里不欢迎搞突然袭击的人！”朋友那双亮闪的明眸看着我，那张脸笑成了一朵花。
“唉，劳累了一年，我是来这里休养生息的。听你那声调，莫非不欢迎！”
“你啊，还是改不了上大学时的那股酸劲。什么休养生息，分明是来这里打劫的。我饲养的鸡鸭可要遭殃了。”
朋友戏谑地说，然后打开一个土罐罐，舀起一匙蜂蜜冲了一杯水递到我手中。
喝着这杯滋心养肺的蜂蜜水，心中的疲惫感便随着甜滋滋的味道消失殆尽了。
是呵，我的这位朋友是我大学时的同学，而且还是“同桌的她”。虽然，我和她曾萌生过爱情，但这情爱却丢失在阴错阳差的岁月之中，并且令我悔恨至今，心中一直在责骂自己愚蠢！为什么当初我不托起她的长发？为什么我不娶她做我的新娘？
悔恨归悔恨，但没有情缘的我和她做起了最好的异性朋友，都把那爱那情深埋在心中。
大学毕业后，似乎我的这位异性朋友悟醒了人生，不在这追名逐利的城市中演绎尔虞我诈的人生，而是随着告老还乡的父亲、母亲到了家乡，承包荒山栽种树木搞起了绿化。
在朋友家住下后，每天对着蓊绿的瓜棚豆架，再听听鸡啼，狗吠，蝉呜，牛叫，心里舒畅极了。
一天刚过，我又烦躁了，满耳听见的又是王家奶奶骂儿媳妇的声音，及哪些小媳妇张家长，李家短的议论。
朋友瞅见我又愁眉苦脸，说：“我看你快像庙里坐禅的和尚了！嫌烦到我父亲那里去，他在这山上看林子。那里静，听不到尘世间纷繁的喧嚣。”
我高兴得咧嘴傻笑。她说：“别高兴得太早，那里可没有这里舒适，你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我说：“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我上路了，沿着夹在绿草中的蜿蜒山径迤逦而上。山崔巍，石很奇，倘使搬一块进城，弄不好便成了鬼斧神工、价格不菲的奇石；树不高，却茂密，看得出是近几年栽的松树。
树下遍布灌木，间隙中有刚冒出土的青青竹笋，有摇曳身姿的野山菜……
当我的眼眸看见一片向阳坡地时，便看见了掩蔽在绿荫中的一间草房。
草房被一圈篱笆墙围了，上面爬满了这个季节里南方才能看到的牵牛花。
我推开篱笆墙的柴扉，看见暖融融的太阳下坐着朋友的父亲。他两鬓斑白了，精神十分矍铄，脚下摆着一簸箕刚采回来的树种。
他拿起树种，一颗颗端详，决定留下或舍弃，神情那么专注，就如看襁褓里的婴儿。草房的墙上靠一柄使得锃亮的板锄，在阳光下晃出一种人的精气神。
这种精气神我没有，我的同事、我的许多朋友都没有。或许它浸渍了朋友父亲的一生风采，把那清淡如水的思想通过耀眼的阳光，晃荡在我面前。
朋友的父亲是地厅局干部，为一方百姓做过好事，也做过错事；整过人，也挨过整。几十年的人事升浮，沧桑风雨，白了少年头。
五年前，他从州委书记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拒绝享受省部级待遇，拒绝到省城养老，携妻带女来到这僻静的山村，开山种树绿化荒山。
他认为，既然从位置上退下来，就应该过老百姓“油盐酱醋”的生活，就应该扼杀心中的欲望，去企盼一份生活的恬静。不要临退时，还伸手要这要那，并要享受这样待遇那样待遇，纯属就是对纳税人的另一种巧取豪夺！那么，辛劳一生的工人、农民又向谁要待遇，要享受呢？
走时，他对省里的领导说：“我这辈子，有功有过。虽然功大于过，让一方老百姓过上了福裕安康的生活。可几年前搞的形象工程，却让老百姓怨声载道，这是我的错啊！现在，夕阳近黄昏了，人生没几天了，再为这方百姓绿化一座荒山，算是人生最后的一个交待吧。”
他的语气虽有点凄凉，但可以听出内中有正视人生是非功过的铿锵之言，或一颗对老百姓的赤子之心！
然而，在这逐利、逐名、逐权的社会里，有几个能坦坦荡荡正视自己的功过是非？又有几个在失去权力的特权后，去企望一个平常人的生活？
朋友的父亲见女儿的同学来了，也高兴得笑靥迎人。他说：“你这咬文嚼字的秀才，不在城里写你的千古文章，跑到这荒山老林里干什么？”
我笑说：“老伯，我没你那境界，入了暮年还带着伯母、女儿到这远离尘嚣的地方当逍遥神仙，过淡泊生活。而现在，更好，却一个人跑到这大山上，不嫌孤寂吗？”
朋友的父亲没回答我的问话，却又为我冲了一怀浓香的蜂蜜水。
我喝着蜂蜜水，梭巡的眼睛望着草房的四周，发现这里无蝇，无叮咬人的小黑虫，却有翩翩起舞的蝴蝶和唱歌的蜜蜂。
蜜蜂和蝴蝶来自篱笆墙内种植的花卉。有月季、玖瑰、牡丹、山茶、菊花……它们在阳光灼热的抚摸下，五彩缤纷，绚烂耀目。
紧俟花卉的是一垄垄菜地。地里种着各种时鲜蔬菜，我只知道红的是西红柿，白的是罗卜，绿的是青菜，韭菜、芹菜、大白菜……
看着这一切，我目瞪口呆了，同时心里对这个老人有了深深的钦佩。
慢慢品着浓郁香甜的蜜水，再闻着阵阵花香，可谓快活极了，惬意极了！而且，我还发现，一只只蜜蜂在身边飞，耳畔叫，似乎在呼唤我，随它们去涉足此山的风景。
我挡不住它们的诱惑，追逐它们走进了树林。
林中满目青翠，嗅到的都是松树的芬芳，草的青香，心也滋润得舒畅快活。
踅过几处弯弯山道，馋岩上有一挂飞泉，轰轰烈烈冲击而下，把地面冲出一个深潭。
潭水，黛绿色的，扯出一条欢快的小溪；溪水，清亮亮的，一路高歌奔腾下山。
只见无数鱼儿挺着黑黑的脊背，露出喋唼的小嘴，吞食落进水里的草屑，碎叶和昆虫。
我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