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心事

叶子飘过来，不偏不斜，就恰恰停在了我要落脚的地方。
我赶忙收起慌乱的脚，另找块地方站稳。因为我分明看见叶子眼里蓄满着怅惘。我不忍一脚把她的心事揉碎。
我捡起叶子，心疼地捧在手上左瞧右看。
这是一片尚未被秋色浸透的叶子，除了边沿，通身还是绿色。看那气色，是一种肥厚而且泛着亮光的绿，属于健康色。就是说至少还不到老化脱落的时候。
我就有点迷茫：这年纪，怎么就想着要离开树干，独自一个人行走？
她看着我的困惑，发现我开始读她脸上的心事，开始来了精神。就砸了砸嘴，幽幽地说道：我要走了。
我知道她不只在告诉我事实，向我叙说现状，而是在用力地刺探我的心思，因为我分明看见她在用力地平抑着心里的不安。
我还知道，论季节，论健康，她还真不到飘落的时候。虽然秋意在加重，但秋风不恶，秋情尚浓，秋韵正酣畅，正是登高望远饱览秋色倾听秋声的最佳时节，也正是她平日里最喜欢最上心的情调。可她，为什么？
呆在我手心里，叶子不再想说话。她感受到了我对她的关注，她喜欢着骄傲着我对她的关注。自生长以来，她一直不贪高不谋远不羡赞美不求永恒。她就喜欢那截不高不低的树枝。站在那儿，她认识了我。看着我跟她一样朴实不起眼，她觉得亲切。听着我一天天健康爽朗地走过来走过去，她心里踏实。她本来不准备让我注意她的，可我偏偏还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为她写文字，为她拍照，为她送去很多的关切和心情。两三个季节走过来，她倒忘记了同伴的友好，忘记了烈日和雨水的苛刻，她的眼里只有我，她的心里只有我。有我的心思甜甜的，总是蜜的味道。有我的心情朗朗的，总是阳光的味道。她就喜欢这样。
其实，叶子的美丽是大家公认的。夏天的时候她得到的赞美声一浪一浪，而且有些赞美还不遗余力争先恐后，很痴情很执着的。仔细一想，还数我的词汇最少也最普通。但她却鬼使神差，义无反顾并死心塌地地收藏着我的喜欢。她甚至觉得，自己生来就是看我的影子的。
我能读懂她的心思，也看得到她的心事。虽然几度被她搅乱了自己，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珍藏。只为她在心里放了个凳子栽了盆花，让她歇息，赏花，快乐。我知道我很不好，有点懒散有点绝情，但我只能这样。只能这样。
秋气日渐加重以后，叶子也开始不轻松。季节来了，她的离开也就不会远了。失却生命，她倒坦然而又乐观，只是从此看不见了我，她真的心有不安。虽然存在的日子里，她也无力改变我什么，帮助我什么，但她却心里踏实，知道我很好。她就喜欢那样痴痴地看我，傻傻地想我。她最怕突然一阵恶风刮来，不由自主被卷了走，连一声告别都没有，从此就杳无音信。没有对方的日子真的会急煞人。她能想象到突然不见她的日子里，我会有多急多郁闷，她舍不得我那样。她会心疼我，所以，她必须明明白白从从容容地走。而且，她还有她的心思心事。她要尽量按她的心思走路。
叶子是个很灵性的生命。站在河堤上的这些日子，她习惯了人们唱歌说话和蹦跳，她更喜欢听那些带着墨香的文字语言。备考的学子常来这儿翻阅书本，浪念默记，喜欢文字的那些善男信女喜欢在这儿找灵感，驰骋思想，动不动还拿出那个小本子写写画画。她觉得这就很好，很特别。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道里，能不为钱物所惑，独享这份清静淡薄，就已经难能可贵。她就喜欢这样，所以也就特别恋爱这些人。她还想，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在生命终结以后，能被那些有心人捡拾起来，夹在书页里，让她永远地闻到文字的香味，永远地靠近爱文字的人，然后永远地沉浸在心思深处那份浓浓的想念里……
读着叶子的心思，看着她在我手里兴高采烈精气十足，我感觉她又活了过来。虽然离开树干的她早已抛却了生命抛却了恐惧，但我知道她又有了新的生命链，而且这个链条很长很结实，甚至我也依稀在这个链接里。老当益壮，熠熠发光。
一向扭捏腼腆做事细腻的我，突然间来了主意，将正神采奕奕的叶子，果断地夹进了日记本，当然还有她绵绵的心思切切的心事。
从此，我的文字又有了一股新的香味和韵味。朋友就说，那里边怎么总是有叶子的味道？
从此，我也就整日甜美在叶子、阳光和快乐的味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