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绝句

两天的旅程，很仓促，却也很温心。六月的天空，潮湿清凉。
我只对阿素说我要去南昌办事，阿素立刻捡了东西随我坐上火车。在所有的交通工具里，我最喜欢火车。飞机太仓促，云端的感觉让人凭空生出离世的惶恐，而且行动不自由。汽车我会晕，虽然不是很厉害，但那几欲翻吐的滋味强抑着不好受。
我喜欢火车无拘无束在原野上奔驰的感觉，喜欢夜里躺着静听铁轨的咔哒声，听那些疾风跟着火车奔跑，然后某些往事会在寂静里呼啸而来。或者是温柔，或者是疼痛，远远退去，又急急卷回，在狭隘的车厢里，反复不已。火车所经过的地方，是人烟聚集的空间，并非云端。打开窗户，吹着原野的风，那是人在旅途的感觉。
两个小时的路程，我安静地坐着。我看书，阿素听着歌。阿素塞了一只耳塞给我让我分享她下载的音乐。我只听了一会儿就把耳塞还给她。她喜欢的音乐我不喜欢，我掏出自己的MP4，边看书边听音乐。在好多方面，我和阿素的性格截然相反，却偏偏很投机，很默契。她喜欢那些时尚潮流的歌曲，我却喜欢从尘埃里挖掘那些逝去的经典，换句话说我喜欢怀旧。她是理工生，除了娱乐杂志和消遣故事，不喜欢看文学书。我却喜欢附庸文字，偶尔扮演文学青年。我们却可以坐在一起，一起吃着喜欢的圣代和虾米花，一起跳舞，一起旅游。
阿素坐不了车子，一上车就会吐，但每一次为了陪我，她总毫不犹豫地随了我去搭车，就算呕吐地天翻地覆。某些时候，那种贴心的慰藉让人感动。阿素很文静，我却喜欢闹，喜欢折腾。大多时候，她心甘情愿陪着我折腾。我喜欢听她那句话，你想去哪我陪你去。
偶尔抬头，对面是一对恋人，男的捧着一盒热腾腾的饺子盒给女友，女友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吃得腮帮鼓鼓，然后男友又体贴地递上牛奶和水，很温馨的画面。我微笑着转头看窗外，阳光薄淡，从窗户漏进，均匀洒在裸露的小臂上。我随手翻着旅游杂志，阿素起来几次，她在几个车厢里往返走着。我喜欢看她轻盈的背影，多年的老友默契到心，很多时候我们不用语言交流，只用眼神传递。
田野是酣畅的碧绿，澄净如玉。天空很清透，一些孤立的电线杆，鸟的痕迹很远很淡。火车太快，很多风景来不及入眼，那些江南特色的民居，几棵慵懒的柳树垂依的池塘，铁轨两边整齐的夹竹桃，匆匆间，有惊鸿一瞥的悸动。很久没有看见这样恣意延伸的夹竹桃，红的，白的，它们交相唤起少年往事。将花瓣揉碎撕扯，留下指甲的掐痕，一片一片往风中抛洒，是曾经的顽劣。温暖的阳光下，凝望异乡的尘烟和风情，我依旧是那个喜欢穿裙子的女子，守望着窗口，看六月在新鲜的叶子上盛开。
六月的南昌天气是最适宜的，夏天的时候，我是不喜欢去南昌的，那种闷热让人受不了。我喜欢我居住的小城，有着舒爽的江风和潮湿的藤蔓。下车的时候天下起了雨，坐着车子在街上兜过，南昌透着几分恬淡的城市气息。是的，恬淡。没有深圳等沿海的快节奏，没有上海等大都市的高楼凌迫，南昌有着自己独特的品味。“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滕王阁的落霞与孤鹜，秋水共长天萦绕胸口，想着彭蠡之滨的渔舟唱晚，心口的烦思隐然涤荡。
人群里的面孔，越陌生越好。我喜欢买一些吊带的裙子和背心，因为职业缘故，大多时候我不能随意地穿着它们，只能搁在衣柜里偶尔欣赏。而在陌生的人群里，我喜欢这种不受别人眼光主宰的随意。穿着率真的吊带裙子，背着花里胡哨的时尚包，指甲可以涂成发亮的颜色，然后绣上几朵好看的花瓣。
六月的南昌，我走过的时候，有雨。天空是一种奇异的颜色，空寂的蓝和灰色的云团对峙，让人想起齐秦的《太阳雨》：晴朗的天空下着雨，这是一场午后的太阳雨。那时候和涛子十指相扣在人群里哼着这首歌，少年往事，如苍翠的青苔盘踞在记忆的巷口，生生不息，持久不褪色。恬淡的时光里，总有往事贯穿城市的梢末。很多时候，疼痛是无处倾诉的，于是选择旅途，让充溢的忙碌拒绝倾诉。
和阿素牵着手走在中山路，看苍绿的梧桐遮翼这个城市的安然若素。六月的紫薇初绽花事，我愿意暂时放开灵魂，只留下一双快乐单纯的眼睛。这样的心情，与远方无关。等待，行走，那些别人认为很乏味的事，我却很平静地守望着。六月的田野，稻穗举起饱胀的绿，等待苍黄。穿过田野走进城市的心情是一种洗涤后的素白，和那些花圃里娇艳的花儿相映衬，倾吐夏日芬芳。时间很紧促，旅途却很充实。风，以轻微的姿势蔓延这座城市，我看见我的发梢，在细雨里轻扬，唇角扬起不为人知的微笑。
任何心情都是有迹可循的，那些短裂，急促的彷徨，在逼仄的际遇里破碎，缓慢地迟钝，苍老。一些美好有着承载不起的逼迫，如压在玻璃身后的花，看得见它绝美的姿态，却闻不见它的香气的。时间和空间不停交错着安置心情，错误的花期丧失了语言的花朵，于是以松手的姿势缄默，微笑着句读，六月绝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