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滋味

没了叶的桃树上，零落着夏天蜘蛛丢弃的网。
清寒中，那些浊重的丝线，捆着绑着，一圈又一圈的。相互纠缠，在仿佛还会下雪的灰蒙天色里摆动。
走到街面的背后，有一种微弱的味道，软软的混在暮冬的气息中，让人很不以为然。似曾相识的浮在感觉的表层。稍稍定下神来，哦！原来真的快过年了。
人们家里街上的忙着，仿佛积欠的事情都得赶在大年三十前做个停当。日子被日历左右着，支配着。短促、急切，甚至有点慌张。曾经相信：拥有时间的人才算活得从容。但让人困惑的是怎样才能拥有时间呢？青春年少吗？青春的焦灼与躁动，不懂从容！功成名就吗？得到之后的固守，更需殚精竭虑，难得从容！游手好闲吗？无所事事虚空难依，无力从容！由此看来，拥有时间，它包含的实际上是一种心态，一种精神，一种步履稳健的气度，一种得失淡漠的健康。有时比从容本身更为精劲呢。所以，人们常常会感叹，在不懂为何而来的时候，有过很多快乐，然而，在经世、履历、折腾、消磨之后，生之纹理慢慢明晰，而快乐却好像渐之渐远。几乎很难让人找到再一次快乐起来的理由。原来是我们一直没能确认自己是否拥有时间。
时间，从最初的状态来说，肯定是一种建造。狂妄的人如果没法建造什么，就会，试图去打破别人的建造，来证明自己的能量。而时间从来没有也不可能被什么人打破。这便是我们敬畏时间并常常以此来衡量自己价值和意义的基准。这里所说的拥有时间。是拥有自己身前身后的岁月，粗略而宽容的。远不必如高端物理那般精确的测定与衡量。人文感受的时间，本是极其柔软的，温和的。而如今却无时不让人感觉到压力和紧迫，是意识到了某种意义与价值，与生命有关？抑或是原先时间的真谛并没让我们真正看懂？
有的时候，我们可以用简化成直接的眼光来认定属于自己的时间，有效并且能够应用、支配、把握的时间，才真正属于自己。默想和算度，用最基础的身心健康。来支撑着信心和底气。至于能将拥有的时间投向何方，那已经是另一种思考了。剔除了被动应付应酬的占用，比如对生活的跟随、对时代的顺应、于潮流驱使；剔除了无奈的等候等待的消磨，比如眼光的迷茫、思维的困顿、行为中的不知所措；剔除了必然的耗费成本，比如身体的病痛、困倦的睡眠和疲惫中的休生养息。实实在在而富有效率的时间，着实不多。由不得人奢侈的。
时间散淡于不经意的消磨中，如果身临某些痛苦的折磨，会妒恨那些分分秒秒的漫长，会恨不得一下子将阴霾的时间挥之而去，宁愿生命短此一程。然而，如果真的将经受痛苦的时间过程如电子文本那样轻意的删除，我们会看到另一种残缺的丑陋。尤如一块锈蚀风化的老墙砖，剥落了大半个身躯，虽然还留存着砖的模样，却永远不再被哪个墙面接受，冷冷的躺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由青藤野草缠绕，任风霜雪雨凋零，直到散化成循环往复的尘土。连某种见证的权利也将被剥夺。轮回的是想像的生命，消逝的是真实的时间。以为来年会有的复苏，其实都已经是替代，被时间删除的过程，纵然千百般呼唤，而终究是已经无法还原。无论是投胎转世的呓语，还是梦婆汤的传说，都折射出对于生命时间的眷恋。因为终将消逝，因为一去不返，因为无力回天，因为人非物是，因为地老天荒。
容不得后悔却免不得后悔，恨不得珍惜却任作不得珍惜。
时间是度量也是检验。一如我们翻过一个个年头，总会有许多感慨。顿生的，是对时间如野马般的远逝的轻叹，滋长的，是岁月如古镜般昏蒙的年轮。跨越时间，生命的时空就拉开了一大段距离。遥远、空阔，萧疏、简洁，生活的细节和零碎，大多被时间隐了去，只留下模糊和粗略的线条，让你去疑猜？我，真的是从距离的那端走过来的吗？恍然如梦。
偶尔看到与往昔相似的场景，时间的味道，便浮梦而来：淡香的花气飘散了之后，树皮剥落的声音，弥漫了丛林山岗。耳边飘过古老的歌谣。慢慢飘远的[宁静，渐渐沉淀的时光，时间，仿佛不愿被高耸的楼宇系绊，却总在古远的山村回旋。
性急的爆竹在童声的嘻笑中炸响。厚重的莽原在坚硬的冻土中沉凝。
风，依旧冷冷，却已经少了一份逼人。

二〇〇八岁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