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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一直想着给故乡人物写一点文字,可每次动念,还没到敲击键盘,就立即恍惚了,仿佛方才手心还握紧着什么,热乎乎的,可一转眼,就冰凉了,而且细若游丝,散如轻烟。有什么好说的呢?逝去的人物早已隐没在时光深处,除
一直想着给故乡人物写一点文字,可每次动念,还没到敲击键盘,就立即恍惚了,仿佛方才手心还握紧着什么,热乎乎的,可一转眼,就冰凉了,而且细若游丝,散如轻烟。有什么好说的呢?逝去的人物早已隐没在时光深处,除了他们亲人在清明春节例行祭奠时才认真地想起外,他人又有什么印象呢?而我作为一个同村,究竟该不该用文字去捕捞那些往日的光影,让他们本就浸透了黑色的生涯再一次被世人复杂多刺的目光烫灼?还是写一点吧,总觉得如果不写写他们,就有些对不起活着的人们,也会让他们的最后决绝显得更无意味。
小林是本家叔叔。一个好小伙,先是精神出了问题,治好后,服药自尽。
小林的家不在我家一个老屋里,而是单单地躲在附近的山坳里,坳口覆盖着一片竹林,青青翠翠,蓊蓊郁郁。小时候,我们小伙伴们常去竹林子里爬竿,折下竹枝编成圈儿,顶在头上作为伪装玩打仗。我们与邻村的孩子们开过一战,双方土块、石子、木棍地混战。我方人少,年龄小,势单力薄,快要吃亏的紧急关头,一道黑影从我们身后闪过,随之而来的就是对方的尖利哭叫。原来,小林来了。他坏坏地偷笑着,拧着对方首领的耳朵,一本正经地粗着嗓门教训他,人家还是小娃娃,你人多人大的。可那个小子歪着脑袋乜着小眼,直嚷嚷,你还是大人呢。小林比我们起码要大十岁。
小林嗓门大,嘴大,爱说爱笑,唱不唱歌,记不清了。小林勤劳,不嫌脏,也不怕累。小林好像说过一门亲事,后来不知怎么就黄了,没了下文。但小林家曾到女方家要过说法,据说还动过粗,终究还是不了了之。
这些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要想起来,还真的十分吃力。往事就如一块石头被随意撂进路边的草丛,后来草丛被踏成了小径,又被压成了路,那石头露出土面的棱角早已被磨得光溜溜的。现在要抠起它来,几乎无处着手,简直用不上力气。在敲击键盘的时候,我竟有一种直觉,写往事还是用钢笔为佳,因为那锃亮锐利的笔尖可以刺可以划可以挑甚至可以撬。
小林后来离开村子跟人外去搞副业。搞副业,现在就是外去务工,美其名曰外去创业。只是现在村人们外去多是去城市,去工厂,去建筑工地,小林他们仍是从农村到农村,从山野到山野。在皖南莽莽苍苍的丘陵深处,他们副业班子扎棚而居,干着当地人嫌累嫌重嫌不挣钱的活:砍树,烧荒,挖地,栽树,将野生的自然林换成人工的经济林。他们还修路,估计是村村通的简易公路。他们还种黄豆,一年一收。父亲曾做过副业班子的包头,去年我偶然在老家一个旮旯里发现一个账本,记录的就是当年副业班的收支。一个工程或一个收获下来,每人可得一百多元,精确到分。而开支的记录更细腻,烟五角,酒一元六角,手套二角,小毛鱼三斤半计四元。账本上数字清清秀秀,笔力劲道入纸。而扉页标注:做账人小林。我不知道小林读过几年书,可我不得不惊诧于这些数字汉字的工整和书写者的一丝不苟。
那时候我还在读高中,对小林他们的劳动缺乏真切的感知。但有一些事我零零碎碎地听到一些,当时不太明白,后来明白了,也就沉默了。副业班子凌晨即起,上山砍一棵树回来吃早饭。树各人卖各人的,不参加集体分红,所以每个人就饿着肚子拣大的拼死砍咬紧牙关往回扛。有的人就蹿入一些死封林偷高大的枫香与老松,提心吊胆地掩藏出卖。据说,小林在这些劳动中都是一顶一的好手。
不知怎么,小林就有些失常了。开始的表现是话出奇的多,好动,后来,行为就无法自主了,哭笑不停。但不打人,不乱摔东西。他父亲,我喊二爷,就带他到市里专门医院看病。住了院,买了一些药回来。吃了药,小林完全变了一个人,走路颤巍巍晃悠悠的,脸孔臃肿,嘴巴有些歪斜,流口水,嘴唇特厚。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冒,嘶哑着。据说嗜睡,一睡就是一两天。成天在村子里在田畈上走来走去,村子里的婶娘奶奶们瞅着,不出声,只抹眼泪。
在农村,得什么病都比得这种病好。哪怕治好了,如正常人一样,人家都不放心。所以娶亲成了泡影。有些人在路上遇到小林时,还有意无意地闪开去,仿佛有些怕他。后来,小林见了一些人,远远地就折回绕道,出门愈来愈稀。一个人在门前的竹林里,成天徘徊,日夜叹气。就这样过了三四年,我离开了家乡,也便很少听到小林的消息。后来,大抵是腊月,我回家度假。晚上,村子里本族人突然吆喝着要去山上打架。事后才明白,是另外一姓要掘小林的坟,因为他埋在人家祖坟的上坡,占人家的风水。小林服药死的,在他弟弟欲结婚之前的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