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安妮

一

好几年了，好几年了，我的蕙。

二

一直地，我都有夜读的习惯，每当夜阑人静时，我的思想累了，都会不由地拉开屉子，将你的信函反复地看。
蕙，你说，你很小就没了母亲，父亲体残多病，靠着异乡的远房表舅拉扯大。十六岁那年，穷困的表舅携你归家，却无能料理丧事，面对老家破厅堂上一张烂席里置放了数日已无了言语的唯一亲人，你长哭不起。泪人儿似的你重重地给一外乡人磕了几个响头，就这样，为了一口棺木钱，你跟了那外地客走了。你说你的男人又黑又瘦小，脾气乖劣，还动辄对你拳打脚踢。你男人是在深山里烧山炭的，终年劳作，少下山来。你说，这些于你都无所谓了，你也都认了，因为你感恩那些给过你关爱的人，只希望日后他能对你好些。
蕙，你又说，后来你男人的姐因了一些隐情离家出走了，那外地客是吃俸禄的，遂吓住了你，竟然要你在他长住。这潭水算是搅浑了，你只身一人，宛如了一叶浮萍，无根无底了。你说，你已不你了。
一再地，我不能相信这故事的真实，然而，你的生活，你的言语，你简朴的信文中的每一笔一划一勾勒，一切的一切，都清清朗朗、方方正正地大写着真实二字，信常看，我的泪常流。

三

还记得么，那年夏天，我俩的相约出游。短短的数日，阳光灿烂，我的心也灿烂。那一日，在风景区毗邻村落的农庄前，你意外的欢欣让向导和我吃惊。你急急地拉了我，奔向一株正盛开着的牡丹，要我采来饰在你的发上，一朵两朵还要了三朵，惹着淳朴的农人呵呵的笑。你说，你爱花，尤爱鲜花，鲜美的花儿让你想到了春天的不再遥远。那一日，我俩夜游动物园，小小清池边交颈低语的一对鸳鸯，引了你痴痴地看。你呢喃着，纵使在远天的一角，抑或是在荒寂的小河弯落，这对鸟儿，也算是最幸福的了。那一日，热心的小餐馆老板娓娓道着了蜜月的食谱，那般的耐心。当时，我几近茫然地看你，从不显山露水的你，这一次却很开怀，光鲜的容颜从你心里洋溢到了你酡红的脸上。归程中，你一路偎着我，少有言语，在站台的小商场里，我买了一大包甜食送你，你摇了头，你说你自小就少有零食，渐渐地，也就不吃了，象我一样，喝口咖啡，也还是苦的好些。你顺手拉了我，在我的耳梢，你轻轻地告诉我，你好想有个母亲，好想到我的老家去看看，看看我的母亲，说完你抬头静静地看我。我且说，如果故乡是游子们心中一块永不沙化的绿洲，那往山城之路却是我今生不倦的旅程了，明天我要远行的，以后再来，以后再来吧。不觉得，你已紧搂着了那包甜食说你会带回去好好留存的，免得我的不过意。末了，你还回了一甜甜的笑酽应我。
在那个站台，我北往，你南来，就这样，我们分手了。

四

一次次地，在独处静思中，我感受了思想着的真实。一次次地，在辞岁的钟鼓声里我怀想着那已然沉重了的过去。在那簇飘曳的红烛光影里，我们相识，你闪烁的眸光已然流溢着了无尽的亲怜与关切。我当是欲赋新词强作的愁了，我又怎地有着你曾经的莫大哀悲呢。夜风中的轻吻，让我心动，而你那令我感念至今的轻语俨然又随着那日的暖风飘飞回响在我的耳际了。你说你总是这样么。从未敢正视你姣好的面容，从未敢正视你少有的言语的无心、固执和正不知所以着的我，已然分明发见你滚滴的清泪，冰冷的在我手心。蕙，我伤了你的心了，我又何止一次伤着你的心呢，我怎地没能发见临行前你已一改平日的素衣而著的碎花的衣裙、高挽的髻？我又怎地没能发见那日站台上向我告别的你，你翘望的首、伤心的眼？

五

想来，又是悲秋。那深秋里随风一波三折着的红枫叶当是芸芸生界蔚为壮美的景观了。我曾千百次地问我深爱着的红叶儿，什么是爱情。有人说，爱侣当如海浪尖头行飞的翠鸟，雄鸟倦了，侣伴儿倦了即会赶飞了来，托在它的翼下继续的前行。然而，我手中的枫叶儿分明在告诉我，因了日月的轮回、春夏的更替，殷红的叶片深处方才挺括着苍劲有力的叶脉儿呢，那奔突着的热热的血流，不正是枫叶儿内葆着的对生命的深深的感恩情怀么？蕙啊，你宛若一汪清澈明净的山泉了，不也系着一方山水，深切地感恩着那山间的晨风夜露么？愈发地，我觉着了这泉流的深含、平静和柔美了：愈发的，我更觉着了世人认知的简单和肤浅了。当想，这可是广博的悟呢，悟可是有了一份坦然、一份真实、一份超越，更有着一份感恩的。这汪可爱的泉流，你竟然在静默中诠释了一个完美的爱情。

六

我们总在不经意间邂逅了真实的爱情，而往往的，我们却是在茫然的困顿中守望着那业已迷失了爱情的家园。那爱之花已然是深恋着那坦然真实的土壤了，它倔傲地次第盛开着。蕙，恰如了我和你，在那个风光难再的夏季，你轻轻地走来，我俩相识相约。待得我心中迎着了迟来的春天时，你却已然伤心地离我远去。这爱情之花啊，它那奇妙而又恍惚着的花期，可演绎了世间男女们多少的悲欢离合呢。

七

鲜丽的红牡丹插在你高挽的髻上，那一抹飘洒而下的夏日灿阳，不正是你今生最美的嫁衣么。蕙啊，你可是我永远的安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