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飞鸟为邻
作者:诸般时间:2025-02-02 16:31:05热度:0
导读:这是典型的乡镇家属院落。四四方方的红砖围墙,一些绿的草,青的藤错枝破节地缠绕攀爬其上。微风拂过,有几茎枯叶断藤随浮尘飘然而落,竟有岁月摇曳,恍惚经年的沧桑,孤寂。院落西南角是茂盛如盖的杨树,整齐划一地
这是典型的乡镇家属院落。四四方方的红砖围墙,一些绿的草,青的藤错枝破节地缠绕攀爬其上。微风拂过,有几茎枯叶断藤随浮尘飘然而落,竟有岁月摇曳,恍惚经年的沧桑,孤寂。
院落西南角是茂盛如盖的杨树,整齐划一地站成纵横几排。油亮的绿叶在枝头舞动,飒飒如细潮。有青涩,灰白的树干眼睛,大小不一,高高低低,刻印着风霜与沉闷,烦忧与深沉。他们把爱恋铭刻为年轮,立足若干年的风霜尘埃,见证着院落里的悲喜忧苦,污秽纯良。
院落东北角是密密的刺槐。春风刚蹭上面颊,第一场槐花雨便春心萌动。招惹得孩童扛着细长的竹竿,踮起脚尖,雀跃着采摘清香漫溢的嫩白槐花。纷飞的素雅花瓣飘然而落,落在眉梢,落在肩头,落在孩子仰面微笑的嘴角里。春季的院落里,淡淡的,素净的幽香暗流着,每个人都是神清气爽,眉眼欢愉。
没有高大树木的空地,也是绿色成茵。紫荆,白玉兰,丁香,麝药,杏子树,李子树……参差起伏,生机逼人。置身其中,如进无人之境。眼里是红花绿树,鼻翼里是柔软湿润的清新空气。或许你想闭目凝思,但千鸣百啭的鸟雀会热情地招呼。你只需静静地站立。听。那是或婉转,或单调,或嘶哑,或明畅的大自然旋律。没有任何娇柔,只有明快,清澈,原始,浑然天成。
那些曲子,大多从某个角落唱起,匿迹在僻静班驳的树影里。也有纵情天宇,飞歌响彻的,这是小巧的画眉或百灵吧。
有时从一片葱郁的草丛里扑啦啦腾空飞起一群身形矫健的鸟儿,灰褐色的羽毛,红红的尖嘴巴。他们的叫声却不敢恭维,“噶啊——噶啊——”,沙哑的嗓门,惊慌短促的调子使人忍俊不禁,却又莫名滋生怜爱之心。布谷鸟是最没耐性的。刚在这边喊出“布——”,倏的一声飞走,遥远的树梢上回声般传来悠长的尾音“谷——”。这样懂事的鸟儿让院里人心惶惶。布谷催春,种瓜种豆。辛勤的院主人不时伫立自家菜园边,仔细审视,还有哪个角落没有洒好希望的种子。
有些鸟儿样子很古怪。比如,毛茸茸的小脑袋上生一撮白色的翎毛,扇子似的张开,颇像孔雀头顶的美丽顶戴。有人说那是白头翁。可我记得书上的白头翁头顶只是一撮柔柔的白色短毛。孩子们喜欢这种鸟儿,动了捕捉念头。院里有位见多识广的老太太,她认为那是栖居在墙缝的一种鸟,专吃狗屎。自那以后,调皮的孩子纷纷说,那鸟儿太臭,吃狗屎嘛!院里孩子以讹传讹,竟躲避起那鸟儿。以至于飞鸟增多,孩子们贪婪之心蠢蠢欲动时,大人们会说出诸多鸟儿不雅的特点,那些单纯的小家伙们便只有远观的份了。
有些鸟儿连老太太也喊不出名字。孩子们便给鸟儿命名。女儿最喜欢给鸟儿取名字。有种鸟叫和家里的闹钟铃声想象,“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女儿说,这是“闹钟鸟”。有一种鸟喜欢在月上枝头才肯唱歌,许是诗人笔下“明月别枝惊雀”里的鸟吧。女儿说,这叫“月亮鸟”。这种鸟儿喜欢躲在夕阳落山的位置,渺远地“吱——”一声,把夜晚喊得神秘空远,让人惴惴不已。似有许多事没理出头绪,得放下。放下白日的烦躁,放下世间的贪欲,敛声屏气,如等待天地间最神圣的召唤与审判。人如踯躅在茫远空洞的幻境,沐浴皎洁的银辉,素衣素貌,在纯洁中浸泡,浸泡……
喜鹊是院落里身体最庞大的鸟儿。这些着花衣的长尾巴家伙把巢筑得高高的,安然而居。儿时唱过一首歌谣“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这的确是恩爱得让人嫉妒的鸟儿,无论飞行还是觅食;或是站在高高的树梢,悠闲地荡秋千;甚至参加声势浩大的聚会,扬着灰色的脖颈高谈阔论,都是夫唱妇随,形影不离。
我曾发现体形如喜鹊的两只鸟儿。它们踱着绅士的步子一前一后,慢悠悠地闲逛于西北角的土墙。往返几次,后面的鸟儿低声呻唤起来,声音尖尖柔柔,像月光里柔柔荡漾的微波。接着,它用灰色的小硬嘴温柔地亲吻前面那只鸟儿的脖颈。一会儿,两只鸟亲密缠绵起来,跳起,飞跃,追逐,嬉闹。不久,他们飞走了。我有点怅惘。当听到欢快的调子,再次抬头,发现两只鸟儿衔来干燥的枯树枝,开始营造他们的爱巢了。一时为她们简单的爱情感动。怅然而立。人类的爱恋若能这样清醒,把爱情建在巢里,把爱情守护在巢里,将会消除多少怅惘,失意,避免多少情感悲剧。
两只鸟儿的巢我至今没有见到。杂草丛生的土墙,定是两只鸟儿向往的安逸静谧之地。称为世外桃源不为过。他们在平静中幸福着,我又何必做那不谙世情的老法海,惊扰那圣洁之所呢?
院落里最多的鸟儿当属麻雀。这些鸟儿以旺盛坚韧的生命力在角落里栖居着。它们的足迹遍布房檐屋下,田野草窠。这些身体瘦小的家伙叫声短促尖细。即使唧唧喳喳唱成一串,也不会产生冰糖葫芦的美感。可他们依然自如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演绎着爱,诠释着亲情。
春天,我在院里养了几只小鸡。我把金黄的小米蒸熟,放到一个细瓷花碗里。敲敲碗沿,一个个小绒球就滚动而来,纷纷啄食。晌午,我在房间喝茶。忽然,几声粗哑急促的喊叫传来。跑到门前,我看到戏剧性的一幕:几只小鸡瑟缩着躲在窝里,拥挤一团不敢出声。那只细瓷花碗旁边,跳动着一只肥胖的老麻雀。它兀自立着,竟没发现我偷窥。它焦躁地嘶哑着嗓门向头顶喊叫,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四处环视,却不肯啄食一粒米。只听“扑棱”一声,一只身形小巧的麻雀斜飞下来,刚好落到老麻雀身边。见老麻雀兴奋地用嘴啄食米粒,小东西赶紧低下头,美滋滋地吃着米粒。细瓷花碗响起一阵清脆的敲击声,砰砰啪啪,——转眼工夫,两只麻雀吞食了整只碗的米粒,满意地振翅飞离。
啄木鸟伸着坚硬的长嘴巴,陶醉地敲打着木鼓舞的单调节奏。可我很少见到这种鸟儿的巢。其实我见过的鸟巢能有几个呢?也就是高高枝桠上那几只黑乎乎的喜鹊巢窠吧。只要有树,鸟儿还会飞远吗?
与飞鸟为邻,没有枯寂,寥落,颓废。与飞鸟为邻,心灵无需设防,生命怎能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