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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奶奶的屋后,是一片香榧树林。奶奶十几岁来到香榧树下,就一直守护在这儿。小时候听爷爷说,奶奶是"抢来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外出闯荡,遇上了奶奶。等晓得奶奶已是人家的童养媳,爷爷快急疯了。奶奶懂爷爷的心,
奶奶的屋后,是一片香榧树林。奶奶十几岁来到香榧树下,就一直守护在这儿。
小时候听爷爷说,奶奶是"抢来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外出闯荡,遇上了奶奶。等晓得奶奶已是人家的童养媳,爷爷快急疯了。奶奶懂爷爷的心,故意问:你能养活我?爷爷说:我家有片香榧树林,上千年了,每年开花结籽,三年成熟,人称"千年香榧三代果",会养得你白白胖胖。奶奶向往那神奇的香榧树,便在爷爷耳旁嘀咕了几句。那个秋天的深夜,奶奶稍作收拾,便静候在窗前忽明忽暗的月光下,遐想起嫦娥奔月的故事。突然,有个黑影潜到窗外,扶出奶奶,背了就走……当爷爷讲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奶奶会羞红着脸,剥一颗香榧子,塞入爷爷的嘴。
奶奶生了我父亲,爷爷又出了远门。香榧树只留下母子俩相依为命。那年代,我们山村里的孩子,很少送出大山,可奶奶一定要送父亲去山外念书。父亲念完书,在外谋生了,还越走越远,又在外成家立业。父亲也曾几次回老家,要接奶奶住城里,奶奶总不肯离开那片香榧树林。
香榧子一代接一代的生长,它从不辜负奶奶的期望。奶奶本想就这样自给自足的过日子,没料到有朝一日,这祖祖辈辈养护下来的香榧树林,也要归农业合作社了。奶奶万分不舍,也没有办法,只能趴在屋后的香榧树上号哭。多半是这号哭惊动了上帝(注),后来合作社把贴近屋后的几棵香榧树留给了奶奶。从此,奶奶更不敢离开香榧树了。
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中国发生了大饥荒,农村靠挖野菜求生,城里更艰难。偏偏那时候,我也出生了。母亲怀我的时候,四邻都说是男胎。母亲就做着儿女双全的梦。等生下我来,她只能一声长叹。不知奶奶听到了什么。有一天她突然赶到城里,要带我回家抚养。父亲很倔强,意思说:自己生的孩子,应该自己负责养大。奶奶大怒,说:家里有香榧树,不会亏待哪一个。说着,从父亲的怀里抢过我就走了。
就这样,我也在奶奶的香榧树下成长,又上完了小学、初中。有一天,父亲来到香榧树下,对奶奶说:孩子长大了,该到城里去念书。奶奶点点头,眼眶里满是泪水。我也舍不得已经满头白发的奶奶,还有这养育我的香榧树,但毕竟还是跟父亲回到城里。
又过了多少年,我也为人母了。当我带着儿子去拜见奶奶时,她老人家喜从天降;只是奶奶已经抱不动眼前活蹦乱跳的曾孙了,忙活着炒出香榧子。乡土的风俗,待客要现炒香榧,不单松脆,那拨炒的嘻嘻唰唰声,就热闹了待客的气氛。曾孙说,他最爱吃太婆炒的香榧子,又香又脆,还带点盐花味。奶奶更开心了,对曾孙说,你吃的叫“芝麻榧”,个小、皮薄、仁满、质脆。她又从别处找出个儿大的说:这叫“圆榧”,肉硬味淡。我小孩从此懂得了“小而精”的道理。
以后,每当香榧收获的季节,奶奶就带信来,让我们一家大小去尝鲜。香榧子卖得很贵,常常是肉类十倍的价钱。奶奶平时不舍得买肉,却总要把最好的“芝麻榧”留着,让我们带回城里慢慢享用。我儿子每到香榧树下,玩得特别开心,总不肯回城。
有一年,秋天都快过完了,奶奶还没有带信来。我们觉得不对,赶忙去探望,只见奶奶已经卧病不起。奶奶见到曾孙,精神一振,不顾我们阻拦,又起来炒香榧子。我坐在灶口烧火,奶奶靠在灶台边,把香榧子和椒盐放入大铁锅。奶奶左手支在灶台上,右手掌着铁铲,缓慢地翻拨着、翻拨着,只是节奏不像先前那么均匀了。炉火映红奶奶古老的木屋,映红奶奶瘦弱的身子,映红奶奶稀疏的白发,映红奶奶渗着虚汗的脸;锅声、铲声、香榧滚动声、焦盐磨擦声此起彼伏,弥漫了宁静的山村……
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奶奶也安息在屋后的香榧树下。当父亲带着我和孩子再次来到奶奶的香榧树下,香榧树依然郁郁苍苍,果实累累。几个小孩,正在拣熟透坠地的香榧子。
秋日照耀着奶奶的香榧树,从枝繁叶茂里透过一缕缕阳光。香榧树属紫杉科常绿乔木,五月开小黄花,雌雄异株。香榧树未必都很高大,雄树挺拔向上,花粉远扬;雌树枝杈横生,不辞重负;肌肤裸露皲裂,刻录了千年风霜;树冠苍翠蓬勃,看上去永不衰老。香榧树的枝叶间,正结满“三代果”,小的细如米粒,青白色,是今年开花结的籽;中等的好比大豆,青绿色,是去年生长的;大的胜过橄榄,青褐色,已经成熟了。父亲感慨地说,这些香榧树,年年结这么多的果实,养育了我们多少代啊!我儿也若有所思,为奶奶敬上一柱清香,说:老奶奶化成香榧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