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放牛

雾茫茫的天底下，连绵不断的牛毛细雨无声无息地飘洒着，飘洒着，下下停停，又停停下下。绿草如茵的山坡上，小溪边，小小的野花稚嫩而顽强地开放着。一条几乎没有车辆通行的马路，牛屎马粪成堆，偶尔看见农民挑着粪筐拾肥。路的两边没被足迹践踏，青草长得非常茂盛，是儿时放牛的最佳路线。如果在高高的山坡上放牛，在秋后割尽包谷草的干净的山坡上，牛儿一边甩着尾巴打着蚊子，一边悠闲地啃着草。几个十来岁的山里孩子，披着油纸，从家里用包谷骨棒积来的火种，在山坡上扯来一把干草，就着包谷骨棒用嘴吹燃点起一堆柴火，大家簇成一堆烤火。待身子暖和后，大家又嘻嘻哈哈地往岩石下避雨玩着扑克……这便是我儿时雨中放牛的情景。
放牛是很有趣味的，尤其是在绵绵的夏雨中放牛。那时候，我和村里的孩子披着油纸，头顶着一顶草帽，口袋里装一个水煮或火烧的包谷棒子，光着脚丫子，骑在牛背上啃着包谷把牛赶到对门的山坡上。到了山上，牛是可以放心让它吃草的，它吃草就像干农活那样认真负责，它认真负责地一丝不苟地吃草，尔后抬抬头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或者若有所思地向远处瞭望一下，或发出“哞哞”的叫声，好像向谁打一声招呼似的。它不像羊和马跑得那么快，稍不注意一转眼就到了另一个山头。我们先在一个光滑的石板上用七颗匀称的石子做“背金”的游戏，把石子铺散在石板上，用一颗石子做母子抛向空中，然后依次抓起石板上的一颗、二颗、三颗石子，分别去迎接空中落下的石子，如果全都能接住，就算胜了一局。胜了一局的人，才有资格“背金”，即把七颗石子从手掌上抛向空中，用手背去接，接住几颗石子就是几金，接住五颗石子就是五金，接住七颗石子就是七金，到时看谁的金数累计最多，谁就是优胜者。玩够后，我们在山坡上挖苦蒜，挖隔年生的洋芋。山坡上的隔生洋芋很多，我们挖呀挖，把衣裤口袋装得满满的。牛吃饱了肚子，我和村里的孩子倒骑着牛背，双手抓住牛尾安全下山回家。把牛赶进牛圈后，就把隔生洋芋用清水洗了，兑上盐巴和白糖，放进锅里去煮。十几二十分钟揭开锅后，鲜嫩的洋芋立刻冒出腾腾热气，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那味道好极了。但隔生洋芋不像当年生的洋芋能够容易煮熟，无论你用多大的火候，它也是半生不熟的。
闲暇的时候，伙伴们总是免不了要闹恶作剧的。在一天天放牛长大的生活中，在放牛的路上，有的伙伴看准一个小水滩，用脚丫子对准另一个伙伴，侧脚用力一踹，一股泥珠子便飞向同伴的脸上、衣服上，人一下子就成了动物园里一匹斑马；有的伙伴看见前面有一个水塘，便悄然拾起一颗石子砸进水面，把水溅到伙伴的身上，接着便是一阵开怀大笑……
有时雨雾很重，三步外都看不见人。这时候放牛是万万不敢贪玩的，稍一疏忽，牛就淹没在浓浓的雨雾里，让你好找。在雨雾中寻牛可不是一件轻松易举的事，你得踏着泥泞，在灌木丛里钻来钻去地寻找，口里不住地“哞——哞——”地呼唤着牛。当你累得筋疲力尽，实在找不到它了，只好哭着鼻子回到家里，负荆请罪准备接受家人的鞭笞和责骂，谁知这个不安分的家伙正在圈里悠闲地吃草呢！
春雨不像夏天的雨下得那么猛，它总是悄无声息地下着，树叶上、草叶上挂满了晶莹的雨滴，如一个个小铃铛，在叶片上悬坠欲滴。随着潮气飘来的清香，深深吸一口，真的好爽！我们披着油纸，看雨水把牛的身子洗得油亮，看小鸟站在牛背上唱歌，自己也亮开嗓子吼上一首接一首的山歌……有一个夏天，牛毛似的细雨丝丝缕缕地下着，因为下雨，就不能去割草喂牛。我便披着油纸，把牛赶到对门的马路上放牛，让牛吃着青草离开自己的家乡。牛从早晨一路吃着青草出发，一直吃到十里山路以外吃到天黑下来才回家。那天晚上，牛进牛圈的时候，牛滚圆的肚子挤进了圈门，我看见母亲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因为牛吃得太饱了。但那天放牛，回报我的却是睡到半夜之后，我的手和脚被暖和后非常疼痛，因为披着油纸淋了一天的雨，全身冷得直发颤，回到家里睡在被子里一经暖和，手脚就开始疼了，疼得我哭了一夜，家人并不知晓。
十七八岁的时候，我仍喜欢在雨中放牛，尤其喜欢在雨中一边放牛一边读书的情景。细雨飘飘洒洒，我坐在一块墓地边岩石下避雨，把牛拴在一块石头上，让牛围绕着一棵牛绳的范围吃草，我则尽情地在书海里漫游，不受思维的束缚。身边青草丛里有虫在轻吟，低矮的灌木枝上有鸟在歌唱，你会情不自禁地感到这美丽的世界就是你一个人的。读书读累了，你可以暂时离开牛，在周围的山坡上挖一些苦蒜，回家做一碗豆豉辣椒水，蘸着一顿美味可口的“酸菜豆汤”，把少年走向成年的时光，吃得有滋有味的……
雨中放牛，对从农村走出来的人来说，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