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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母亲说,老家来电话,旧屋在经历几场大雨后,外墙已经严重变形,快要倒了的样子。母亲的意思是干脆拆了它,有些石材木材什么的,也许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含含糊糊地说,可不可以不拆呢,倒了就倒了吧。从对先辈
母亲说,老家来电话,旧屋在经历几场大雨后,外墙已经严重变形,快要倒了的样子。母亲的意思是干脆拆了它,有些石材木材什么的,也许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含含糊糊地说,可不可以不拆呢,倒了就倒了吧。
从对先辈的对话的模糊记忆中,我也终究不能确定,这房子是在什么年代的什么日子建起来的。据说这房子以前的主人也就是我的祖辈,是个读书人,写得一手的好字一手的好文章。因而小时候常常就使自己莫名地激动起来,仿佛祖辈的文采和灵气已然在我的血液里流淌,或者在某个夜晚那个着长衫身形消瘦的读书人托了梦告诉我如何妙笔生花。在夜晚跳动的油灯下,父辈们细细地数说着关于先人的一些显赫的事例,他们低沉的嗓音,和用我们的作业本或报纸卷成的旱烟卷的味道,以及被吸燃时发出的咝咝的细小声音,具有很好的催眠效果,所以往往就把头枕在父亲的膝头睡着了…
旧屋本是颇具气势的,人若站在屋前仰起头来,可见左右各三个檐角与蓝天白云相衬,层层叠叠有飞跃之势,檐角上依稀可辨有类似图腾的塑像,年代久了,有些斑驳的样子。和老家其他所有古旧建筑一样,青砖碧瓦,坐北朝南,规矩方正。两扇厚重高大的柏木门,在每日朝夕的开合之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时光弥远,到了我们这一代,木门上的红漆已经完全褪尽。大门两边门框底部的基石,应该是用很粗钝的工具打造而成的,表面仍有些小的坑坑洼洼,却平添几分古朴诚实,设若以现时的大理石来作这基石,表面水镜光滑,倒会是十分的浮华造作。
大门前砌的是几阶平整的青石板,只是经过数代人进出脚步的踩踏,已经有着明显的凹陷。对于幼时的我,这几块石板算是重要的活动场所之一了,捕来一些苍蝇或者蜻蜓之类的昆虫,来诱使石板缝里出来觅食的蚂蚁,在部落之间展开激烈的战争;从山上采回来的毛栗子,必须要在这里用石头把那些长长的针刺给碾磨得绵软了,才能用手剥开来;也用毛笔蘸上些清水,在这些石板上反复地临摩过字帖;以及放学之后,坐在这里一边写作业,一边等候田间劳作的父母迟暮而归……
进入厅堂,迎面是一面由地及顶的木板隔墙,用地方话来念是第四声的Yong,至今也不知如何用确切的文字来表达。木隔墙在厅堂后面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叫垅苑,可砌上灶台用作厨房,也可单用于堆放些锄头镰刀之类的农具。隔墙上两边各有一根粗木立柱,上面已经积累着贴了很多层的对联,多是些诸如“忠厚传家”“仁义礼智”之类的内容,教导子孙需以维善维德待人,勤耕勤读创业。正中央往往贴一些吉祥的年画,譬如八仙过海,财神送宝或者松鹤延年等等。也有幼时每年获得的一些奖状,三好学生,写作比赛,智力竞赛等等,骄傲地把那里贴得喜气洋洋。
墙板前是一张长长的香烛台,几代人都曾在这台前,用同样的仪式祝福家人的健康平安,祝福家族的兴旺蓬勃,在鞭炮热热闹闹地响过之后,满堂的烟雾和爆竹香味中,毕恭毕敬地献上一拄拄的香烛,几分迷信几分希冀的虔诚,一次次庄重地弯腰鞠下去,鞠下去……,世世代代繁衍更替,生生不息。
每年的春天,燕子最爱叽叽喳喳地在堂屋里忙碌地飞来飞去,衔回来树枝和泥草,把它们的巢筑在屋顶的天花板上。巢里嗷嗷待哺的小燕子,伸长着雪白的脖子,等待它们的父母,翅膀夹带着田野的雨露气息,扑楞楞地飞回来,于是满屋子益发的生机勃勃。堂屋近五米高的天花板全是木料结构,整齐地用杉木板拼接而成,在堂屋入口的上方,筑了一个池形拱顶,让人一进门便觉得屋内高大旷然。
幼时的我,有时会发着呆坐在堂屋的地上,看着那里已经有着很多蛀虫孔的天花板,肥大的黑色黄蜂在那些孔里钻来钻去,偶尔也嗡嗡地飞起来。倘有些飞到砖墙上触手可及的孔洞里,就拿个玻璃瓶守在洞边,用根小枝条把黄蜂拨弄出来,就立即拿瓶口罩上去,任凭其在瓶子里扑腾乱撞,也是生趣荡漾。
分列于堂屋两边的,各有三间房,开间和进深尺度几近,所以方方正正,均为十几平方左右。后面两房都用木板铺上了离地大约一尺见高的地台,现在看来,倒有几分似日式的蹋蹋米。涂覆在四壁表层的是一层厚厚的砂浆,到了我们这一代,已经有变形和剥落了,断面上仍可见有些细碎的稻草掺杂在其中。父母从来不干涉我们在墙壁上涂鸦的权力,所以,开始陆续有了自己的装饰,从图画书上的隋唐英雄,到临贴的毛笔字,以及把整本的挂历拆开来,贴得满墙花花绿绿。楼上是用来存放稻谷的,免不了会有老鼠在上面作乱,入夜时分,老鼠在稻谷上沙沙地走动,间或有相互之间的追逐打斗,偶尔咚地一声砸在楼板上,灰沙便从楼板缝里纷纷扬扬地掉落,惊人清梦十分恼人。
房间的窗口都开得很小,且离地很高。这是当地旧屋的一大特点,据说是可以防贼。但是一到夏夜,房间里不通风,闷热难耐,兼之蚊蝇在窗口来往穿梭飞行,乃至坐卧不宁。所以干脆抱了席褥,来到屋前的院子里,铺一块塑料布席地而卧。乡村里夏夜的天空总是高且幽远,四野宁静,风会偶尔吹动树叶,均也算是无边的风月,置身其中,什么时候酣然睡着,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若是雨季来临,屋里有多处漏水。根据雨势的大小不同,屋里漏水点的数量也有异。手忙脚乱地用上所有的脸盆和钵钵罐罐,水滴掉落时叮咚作响,不同的器皿所发出的声响也宫、商、角、徵、羽各不相同,屋漏恰逢连夜雨的情形,在那器皿的交响乐中已经习以为常了。偏偏有些水流是自墙面流落的,蜿蜒而下,在墙面上形成弯弯曲曲的痕迹,像书法行书或草书里常见的“竖”,倒是苍劲有力入“墙”三分。这种天气,其实只要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团聚在家里,任凭屋外再大的狂风暴雨,屋里面仍是其乐融融。所以至今对于幸福的概念,一直都无法摆脱这种场景,一定和这种深刻记忆有关。
有一天,我们终于长大,搬离了旧屋住进了新房子。也有一天,站在新房的天台上看旧屋,在村落里鳞次栉比的屋脊之中,旧屋已然显得如此苍老脆弱,屋脊严重变形塌陷,瓦片已经被风雨吹得零乱不堪。再过几年,在沿海的城市里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窝。作为飘泊在外的游子,再不用在听得风雨声大作之时,就担心千里之外岌岌可危的老房子,以及老房子里面住着的让我想起就心疼的,我的娘。
年前的冬天,回到旧屋前,环绕徘徊。屋前的墙面上已经爬上了些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