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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这个面色苍白、双眸深陷、头发凌乱、枯瘦如柴的老妇人,不是我的外婆。这个在氧气罩下声声喘息的老妇人,也不是我的外婆。我的外婆正在文峰山下的一家百货店里做老板娘;我的外婆正在白河西畔的一间灶房里给她深爱的
这个面色苍白、双眸深陷、头发凌乱、枯瘦如柴的老妇人,不是我的外婆。
这个在氧气罩下声声喘息的老妇人,也不是我的外婆。
我的外婆正在文峰山下的一家百货店里做老板娘;我的外婆正在白河西畔的一间灶房里给她深爱的外孙女炸花生;我的外婆正沿着三月三的乡道欢欢小跑着给她的外孙女捡风筝。
可是,医生的一纸诊断像一声惊雷,把我劈进冷酷风寒的深渊:这是你的外婆,肝癌晚期,只有一个多月的生命了!
救救我的外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啊,医生,请你救救她!
太晚了,有生之年,让她开心点吧!
我的外婆?!
我把外婆搬回了家。深秋的阳光暖暖的照着,外婆躺在窗后向阳的大床上,也是一脸暖暖的颜色。窗外夹竹桃的香气,正隔着细格窗纱丝丝缕缕的飘进来。这样的氛围,大概让外婆捕捉到了家的感觉了,她把头扭向那株夹竹桃——那是母亲幼年时栽下的,她像我一样得到了应有的呵护与浇灌,繁茂的生长着。我把母亲的照片捧给外婆,她的泪便缓缓落下来,她紧握我的手,目光却在四下寻找着——靠门边的玻璃柜里,还放着病倒以前没织完的毛衣——外婆的目光紧紧地攫取了我的心——外婆睡在床上,她什么也做不动了!
外婆像一片落叶,寥落着,枯零着,静静的躺在床上。有时是满脸的乖巧,有时又分明是淘气捣蛋的模样。拒绝吃药,拒绝打针,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状况,,每每医生来,她总是叹气又摇头,那形态,让我心里发痛。
外婆拒绝着药物,却要极为贪财。我的诗发表了,五十元的稿费,她紧紧的握在手心;远方姨奶从信阳来看她,给的一百元钱,她也紧紧的握在手心;就连墙上的“发财币”,她也要紧紧的握在手心……有一次,趁她熟睡之际,把她手心里的钱放进了贴身的衣袋里,外婆醒来发觉不见钱,就失声哭了起来。我劝了很久,指导她用手摸着时,才止住哭声。外婆一生都淡视钱财,为何此时如此“贪财”?这问题想了很久才明白:原来外婆手里握的不是钱,而是一份安全的感觉啊!当外婆知道自己无法再劳作时,知道自己成为累赘时,才明白只有钱才是她的安全感。
一面镜子放到了外婆的面前,外婆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镜子再残忍不过了,它忠实而愚蠢的再现着外婆芳华不再的容颜。那苍白的头发,那皱纹密布的脸,呆滞的眼神;那垂暮之感龙钟之态,使外婆无法面对沧桑的改变。外婆的浊泪浇湿了外孙女的心。我把把一盒磁带放进录音机里,满屋响起我写给外婆的诗,唱给外婆的歌;我把维吾尔女孩子的花帽戴在外婆头上,给她跳《达坂城的姑娘》;我用粉底霜和紫罗兰香粉,用伊利斯眉笔和梦丹娜唇膏给外婆画眉画眼画红红的唇淡淡的妆。那是一种转位的撒娇,也是一种换代的展颜,我很清楚。我穿起那件没织完的毛衣,满脸欢喜的在外婆面前旋转。外婆的目光抚摸着我的脸,双手在我的肩上背上游弋着,又久久地停在我的胳膊上——那里,正是毛衣没织起的地方,毛线一环一环的脱落下来。愧疚、委屈,还有一种竭力压抑的无奈,在外婆的眼里陡然升起,旋即蓄满热泪滚落下来,关于这件毛衣,外婆分明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她已经说不出来了。
一直不敢面对的时刻还是来临了,在那个彩灯分挂,元宵下锅的时候,外婆闭上了她的双眼。听说人死后,要有七件衣服才可免受寒冷之苦,于是我执着的做了。一套有着明明暗暗两面花纹的西装,深蓝色的料子,一面是绸纹,一面是缎纹,做工好极了;衬衣衬裤是母亲少女时织就的细纹暗格的家织布;棉衣棉裤也极为漂亮,一个是织锦缎,一个是全面真丝,而玄色的大衣,又是一块极好的雪纺面料制成,高贵极了。我的美丽的外婆,她将拥有生生世世的美丽。
仔仔细细的给外婆沐浴,认认真真的给外婆穿上细纱真丝的夏裙,以及温软厚实的冬装;仔仔细细的给外婆修面上妆,再小小心心的戴上真真假假的耳环戒指,然后郑重其事的告诉外婆——今天我们回娘家。在不很远的文峰山下,有个小小的吴家院,院里有扎着小羊角辫的小爱爱的家。小爱爱就是吴爱,吴爱就是我外婆。外婆啊,我们在云淡风清的日子里回来了。我带着外婆,缓缓行走在吴家院里。往事历历,外婆描述过的故园就在眼前,用手摘下一粒葡萄,一尝,酸酸甜甜的直到心里。外婆,这就是故园的味道,这就是回家的感觉!我在千年的佛前跪下:哦!佛!请你超度我的外婆!佛用他的慈眉善目看我,摊开如连的双手。

我一个人回到没有外婆的家。
静静地,走进外婆卧床的房间,静静地,似乎外婆并未离去,可这张素洁的床分明是空的,我的心也是空的——少了我的外婆!从此后,再没有人在这屋里等着我,再没有心急火燎赶回家的急切了——外婆已去。
哦,外婆——我怎样才能留住你再一次的生命,让我再行驶一次孝敬你的权利?依然健在的我,一如既往的享受着外婆养育的生命,却怎么也不知道,在今后的日子里,该拿什么去还给外婆……